嫌她不會說好听話?林謹容怔了一怔,隨即笑了︰「是,祖母,孫女兒以後會注意的。」她說的是注意,而不是改。有些東西是天性,但日積月累的習慣會改變最初的愛好。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說話,喜歡說好听話的人,哪怕也曾有過非常想說話的時候,卻也因為找不到傾訴的對象而自己吞咽下去了,久而久之,才會成了今天的林謹容。人總有不擅長的事情,何必在這種事情上為難自己。但她可以適當注意,在有些場合,應景地說上那麼幾句,也不會死人。
林老太見林謹容並沒有按照自己的指點跟上前來說好話,難免有些沒趣,但也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之說,便揮了揮手︰「下去吧。」
林謹音有些事情要和陶氏細說,陶氏也有事要交代林謹音,姐妹二人便約定了晚上一起夜話,然後各回各屋不提。
桂嬤嬤十分能干體貼,在林謹容去安樂堂請安的時候,就已經指揮著眾人先把她臥室里的東西整理清爽,所以林謹容回來,便安安心心地上了床小憩。
只睡了小半個時辰,林謹容就睜開了眼楮。屋子里很安靜,連最細微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悉索聲都听不見。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她懶懶地想著,也不想喊人,只微眯了眼楮躺在床上,享受這份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慵懶。
日光透過窗子射進屋里來,落在床前的腳凳上,無數細小的浮塵在光柱里歡快地跳著舞蹈,她把手伸進光柱里,試圖去抓住那些歡快的精靈,浮塵靈巧地躲了開去,她什麼都沒抓到。她卻仿佛是找到了樂趣,抓了又抓,看著浮塵隨著她的舉動跳得越發歡快,唇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外面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抽泣,如果不是因為房里太寂靜,幾乎不會听到。林謹容卻也沒有因此被影響了好心情,輕手輕腳地穿好了衣服鞋襪,掀起簾子走出去。
如她所料,外面空無一人。這種情況極少出現,但因為剛回家,人手有限,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她午睡的時候婆子丫頭們各行其事倒也正常,她也並不計較,順著長廊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長廊盡頭是一間兩進的廂房,住著桂嬤嬤母女二人。微弱的抽泣聲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窗子半開著,林謹容輕車熟路地避開屋里人的視線,走近了窗子。
屋子里桂嬤嬤緊緊咬著牙,正在撕桂圓的臉,她下手極狠,帶了一種半瘋狂的恨意和痛苦。桂圓流著淚,並不敢掙扎呼痛,任由桂嬤嬤扯著她的臉頰將她推來搡去,盡力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來,只是在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發出一聲低低的抽泣。每當她發出抽泣聲時,桂嬤嬤的動作總要停上一停,緊張地從窗子里往外張望。
許久,屋子里母女間的拉鋸戰終于停了下來。桂嬤嬤沙啞著嗓子道︰「你還敢不敢?」
桂圓好一歇才顫抖地「呵……」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哭道︰「我不敢了的。娘,我不想和你分開啊……你還得和姑娘說說……不要趕我出去。」
桂嬤嬤沉默片刻,冷冰冰地道︰「我自不會和你分開,你不能留在姑娘身邊,我也沒臉呆下去的,我活到今日,也只有這張臉而已,還是在姑娘和太太面前。」
林謹容收回目光,就在窗邊貼著牆壁站定了,抬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院子里那株茂盛的老榆樹。老榆樹枝繁葉茂,青翠欲滴,在離她最近的那根樹枝的葉稍上,停了一只粉蝶,粉蝶的頭正對著她,仿佛在和她對視。
林謹容微微蹙了眉頭,好像,如果再不把桂圓的事情明確下來,她和桂嬤嬤之間的情分大概還等不到她長大就會被磨淡了吧?她是吃桂嬤嬤的女乃長大的,桂嬤嬤的女乃只夠一個人吃,所以桂圓是吃米糊長大的。她做過娘,很清楚,親骨肉和女乃大的孩子之間的區別,就算是中間還有一層依存的主僕關系,也無法代替和改變。
院子門一聲輕響,荔枝和豆兒手里抱著一疊衣料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一時看到了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的林謹容,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林謹容若無其事地朝她們一笑,沿著來路走了回去。這樣一來,屋里被聲響驚動的母女二人在發現了荔枝和豆兒之後,接著也發現了林謹容的背影。
桂圓嚇得臉色慘白,猛地去推桂嬤嬤︰「娘,娘,快去求姑娘!」從胭脂事件後林謹容就越發疏遠了她,她心里有鬼,輕易也不敢往林謹容跟前湊,這樣一來,許多本是她份內的事都是荔枝來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也給苗丫搶去做了,漸漸的,她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人。她原本擔憂林謹容會把苗丫帶回來頂替她的位置,結果苗丫倒是真想來,林謹容卻毫不猶豫地回絕了,理由是苗丫不合適。
她暗自慶幸一回,鼓足勇氣試圖重新討好林謹容,結果林謹容也不罵她,也不說她,照舊的不安排她做事情,她這才真正害怕起來。當時在莊子里不好打發人,不好添補人,可回到林府就不一樣了,無數的人等著填補她的位置,但她不想去做聞到肉香就淌口水的粗使丫頭!
桂嬤嬤惡狠狠地瞪了桂圓一眼,一張臉漲得通紅,猶豫掙扎良久,終是走回桌邊坐下來流淚,她到底張不得這個口。
桂圓無奈,只得捂著臉嚶嚶地哭泣起來。
荔枝打發豆兒看好門,獨自抱了那疊衣料走進屋里去,但見林謹容正跪坐在窗前的坐榻上仔細打量面前的繡品,听見聲音,頭也不抬地道︰「荔枝,你覺得這枕屏該用什麼木料做屏架比較好?」不等荔枝回答,又道︰「我記得母親藏有一截沉香木,雖然不大,但應該夠做了。沉香香氣入脾、清神理氣、補五髒、止咳化痰、暖胃溫脾、通氣定痛,最是適合舅母用。晚上我就和母親說,想來她也不會舍不得。」
她這樣沒事兒似地說著家常話,倒叫荔枝不知該怎麼接口,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沉香木是挺好的,也配這個。想必舅太太一定會很高興。」隨即把那疊衣料往桌上放了,請林謹容過去看︰「姑娘,您剛睡著,大太太屋里的石榴就過來,說是您份例里的春裝、夏裝都沒做,請您過去挑挑衣料,索性都做成夏裝。听說您睡下了,便讓奴婢過去拿了這些樣子來給您挑,您瞧瞧可有喜歡的?花色都挺不錯的。」
林家姑娘公中的份例是一人一季兩套新衣,遇到大事大節又另做。這樣一來,林謹容就可以做四套衣裙。荔枝有著普通女孩子都有的熱愛漂亮首飾和衣裙的愛好,就算是不是給自己選,也很高興。
「正好我長高了,從前的衣裙都有些小啦。」林謹容將繡品收好,走到桌邊去挑衣料。
周氏此番雖然戰勝,心中卻憋了一口惡氣。于是鐵了心拿羅氏貢獻的幾千兩銀子來做人情,既然家賊難防,防來防去都是別人佔便宜,還不如大家都沾光,尚得一個好字。故而,今年的衣料和往年相比明顯高了一個檔次不止,不單花色新,質感也極好,林謹容挑著挑著,突然有些感慨。那一年,家中照舊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但衣料到了她這里的時候,都是姐妹們挑剩了的,哪兒有現在這樣的光鮮?更不要說是錯過做新衣再補上了。
並不是說統共就只有那些料子,挑完了就沒了,而是別人不耐煩在她頭上花心思,剩下什麼就是什麼,她也慣于接受並忍受。今日卻不同,最起碼,當年她最喜歡的那塊玉色荷花暗紋的薄綢和湘色薄羅在里面,而那時這兩種衣料是完全屬于林五的。
既然現在有了這種變化,為什麼不能滿足一下自己的喜好?林謹容毫不猶豫地點了那兩塊衣料︰「這個不錯。」
荔枝眼楮一亮,隨即嘆道︰「姑娘,這個五姑娘也選了的。」她做事向來細心周到,早在之前就已經和石榴打听過,其他幾位姑娘都選了什麼衣料,好提醒林謹容。畢竟姑娘們都不喜歡和人穿一樣的。
「她穿她的,我穿我的。」林謹容無所謂的道︰「我就喜歡這個。」
荔枝只當林謹容還記恨林五早前欺負陷害她的事情,有心要慪林五。不由暗想自家姑娘人才本就比五姑娘好,最最適合這些清雅的顏色,五姑娘又小氣,這衣裙一做出來,必是五姑娘被氣得棄之不穿,怎麼看都不是自家姑娘吃虧,也就含笑應了,把那兩塊料子挑出來放在一旁,繼續幫著林謹容挑料子。
二人挑夠了四套衣裙的料子,荔枝方小聲道︰「姑娘,桂圓的事兒您是怎麼打算的?」
「桂嬤嬤沒有做錯什麼,我舍不得她受委屈。」林謹容沉靜地道︰「龔媽媽念叨過兩回,她手里的雜事太多,需要一個伶俐的丫頭幫著跑腿幫著管事,桂圓比較合適。我打算再添補一個年齡小些的丫頭。」
荔枝輕輕吐了口氣,從姑娘房里去太太房里跟著管事嬤嬤學本領,看著還是升了,格外受主子看重一般,以桂圓的身份,誰也不會懷疑什麼。指不定人家還會以為是為林謹容將來出嫁作準備。但實際上,桂圓根本不能和精明強悍的龔嬤嬤過招,等于是被龔嬤嬤看管了起來。這真是一個好辦法,不傷情面又解決了問題,幾乎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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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意是17號有一章感謝打賞的加更,但手里的存稿早就用完了,晚上碼字的時候突然停電了,這章是模著黑用本本打出來的,沒有機會準備加更。要放春節長假,工作上有了些變動,事兒挺多挺煩的,所以我不能確定今天是否有加更,什麼時候加。假如過了下午5點沒放出來,大家就別等了。等18號吧,那時候應該沒有問題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