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只懸著一盞半明半暗的宮燈,大門虛掩著,果然沒人守衛。里面悄無聲息。從門縫里看進去,也只影影綽綽有些零星昏暗的燈光。
小祥子把門推開,門軸想來久已沒上油,發出悠長的吱呀聲。
小祥子道︰「小姐,這里還真有些磣人呢。」
元春輕聲笑道︰「小祥子,你怕了?」
「不怕。這里不過一些女人,有什麼可怕的。」小祥子硬著頭皮道。
元春當先走了進去。
院里雜草叢生,一些蟲子躲在草叢里鳴叫著,一派荒涼景象。元春在心里嘆道︰這就是皇宮里失寵女人的下場啊。跟活死人墓也沒什麼兩樣。
宮里的格局與其它宮里也無二致,只是少了油彩和人氣而已。兩邊抄手游廊,里面一些房間里有燈光。元春便順著回廊走去,小祥子跟在後面。
走到第一個有燈光的房間,元春從窗戶破了的洞里看進去。
只見一個滿頭花發的婦人正坐在燈下縫補衣服。那婦人雖然年老,但頭發梳得紋絲不亂,衣服也漿洗得干干淨淨。從相貌氣度上看,年輕時也是一個美人,想來也曾得過榮寵的。
元春輕輕叩了叩窗戶。
那婦人移過燈來,開了門,見了元春裝束,倒有些詫異,問道︰「姑娘到此有何見教?」
元春略蹲身行了一禮道︰「請問大娘,先帝時的肖淑妃住在哪間屋子?」
那婦人听了這話,很是驚奇,又仔細地打量了元春一番,才道︰「那賤人哪,是個瘋子,姑娘便是找到她,也沒用。」
元春听這話便有緣故,微笑道;「請問大娘尊姓?」
那婦人有些滿不在乎地道︰「老身姓康。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元春便又深深地行下禮去,道︰「哦,失敬失敬,原來是先帝爺的德妃娘娘。」
那婦人更是驚奇,看著元春道︰「姑娘如何知道老身便是當年的德妃?」
元春不答,笑道︰「不知小女子可否進去一坐?也好解答娘娘心中的疑問呢。」
康德妃此時更是驚疑,問道︰「姑娘究竟是找肖賤人,還是找老身來的呢?」
元春見康德妃不敢讓自己進屋,只得道︰「小女子是蘭嬤嬤的朋友。從前听蘭嬤嬤說了娘娘的諸多故事,小女子好奇,進宮後,便想著來見識見識娘娘們的風采。」
康德妃一听是蘭朵兒的人,觸起心中舊疾,忙道︰「姑娘願意踐足老身蓬居,是老身的榮幸。姑娘請進吧。」側身讓元春進屋。
元春讓小祥子在屋外候著,才進了屋。
康德妃把油燈放在桌上,請元春在桌旁坐了,先收了縫補的衣服,才倒了一杯茶過來,放在元春面前道︰「老身這里也沒什麼好東西,請姑娘不嫌寒磣,喝口水吧。」
元春道︰「娘娘不必客氣。坐下說說話吧。」
康德妃也便坐下,有些猶疑地問︰「蘭朵……蘭嬤嬤現在怎麼樣了?听說早已出宮去了,不知在外面過得怎麼樣啊?嫁人了沒有?」
「回娘娘話,蘭嬤嬤現今住在南安王府,一直單身一人,日子過得倒也安閑。也常記掛著宮里的故人,只是不能隨心進宮來見一見故人,心里很是惆悵呢。」
「哦……」康德妃看著燈光,眼光有些閃爍不定,「她……跟姑娘說了些什麼話?為何姑娘會來這里找肖賤人?」
元春輕笑道;「娘娘別害怕。蘭嬤嬤沒有對小女子說娘娘什麼事,只說娘娘對她恩重如山,把她從洗衣坊里解月兌出來,是她的大恩人呢。只是……」
「只是什麼?」康德妃不禁緊張。
「只是蘭嬤嬤在某個地方看見了一個女子,長得跟當年的肖淑妃一模一樣,心里有些疑問,自己又不能進宮,所以在小女子進宮時,便托了小女子幫她查探一下,以解她心中所疑。」
這話一出,元春便見康德妃臉上立即變色。康德妃皺了眉,急聲道︰「老身不知道那個肖賤人的事。天下長得想像的人也多,那女子也不一定就跟肖賤人有關系的。」
元春笑道︰「也不一定沒關系,對吧?不少字娘娘。」後面的語氣加重,明顯話里有話。
康德妃沉了臉,站起身來道︰「姑娘若是閑著沒事,便請回吧。老身這里容不下姑娘這樣的貴客。」
「別急,娘娘。何必要趕人走呢,這不是顯得娘娘有些心虛了嗎?」不跳字。
康德妃強作鎮定道︰「老身有什麼心虛的?姑娘要坐便坐,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姑娘何必死賴在這里不走呢?」
「娘娘,小女子也沒別的意思。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誰也不會再提起這些事來。便是提起,也沒人感興趣,也沒人肯信呢。所以,娘娘也請先寬心。小女子只是想替蘭嬤嬤解一解疑團而已。那肖淑妃究竟生的是女兒還是怪物呢?」
其實這件事在康德妃心里也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幾十年,也很難受,只是事情太大,非同小可,想說也不敢說。如今有人問起,又撥動了那要刺,讓她心里更難受,欲吐卻不能吐,想了想,只得含含混混地道︰「老身怎麼知道呢?接生的穩婆應該知道她究竟生的是什麼吧。姑娘可以去問問當年的接生婆。如何來問老身?」
「蘭嬤嬤早去打听過當年穩婆的住處,只是那穩婆早死了。好像正是接生之後的第二天就死了。家里人都急急忙忙地搬了家,也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听元春這麼一說,康德妃倒松了口氣,道︰「穩婆死了,倒真沒人知道當時的事情了。那也由得別人猜測去。姑娘認為那賤人生的是什麼,就是什麼吧。或許,那女子還真是那肖賤人的女兒呢。」
元春盯了康德妃的眼楮,直直地著著道︰「娘娘也認為那女子是肖淑妃的女兒?這麼說,娘娘也認為當年肖淑妃生的不是怪物了?」
康德妃躲閃著元春的目光,道︰「老身只是胡亂猜測。既然那麼想像,也許就有一定的關系吧。那賤人生的是不是怪物,老身也不知道。當年老身也沒有親眼看那賤人生孩子,如何知道她生的是什麼?」
元春看康德妃的神情,心里便明白了許多,笑道︰「娘娘當年做的事,如今也沒人來追究。只是娘娘這心里,如何就能做到心安理得,毫無愧疚?」
康德妃一下子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元春站起身道︰「小女子打擾娘娘了,還望恕罪。小女子就此告辭。」
康德妃坐在原地,沒有動彈,似乎沒有听見元春的話,眼神有些茫然。
元春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娘娘,小女子還真想去看一看肖淑妃呢。她便是瘋子,想來也是和娘娘做的事有關呢,娘娘便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誰說老身沒有憐憫之心。這十多年,若是沒有老身的照顧,那賤人早就死了。無論當年如何風光,到了這里,便是無人問津,隨你自生自滅。這冷宮里,是最沒人情的地方。便是最低賤的宮人,也不願來望上一眼的。在這里,便是正常人也是不容易活的。那肖賤人本就瘋瘋癲癲,不靠老身照顧,她焉能活到今日?」
「娘娘,既然你能同情她,照顧她,如何還‘賤人’和‘賤人’短的稱她?」
「哼,我就是氣不過當年先帝爺寵她。她靠著狐媚手段籠絡先帝爺,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我就看不慣她那樣。她就是個賤人」
「唉,其實你們都是一樣的。娘娘你的手段只怕比她更不堪,何必還記恨這些?只是娘娘總算沒有喪盡良心,這也算是給娘娘自己積德吧。」
康德妃揮揮手︰「往事不堪回首,也不用提了。姑娘請走吧。那肖淑妃就在對面那間屋子。只怕她已睡了。」
元春回身又是一禮︰「謝娘娘指點。小女子去了。」說完便轉身出了房門,又回身把門拉上。
小祥子走過來道︰「小姐,你們在里面嘀嘀咕咕說什麼?小姐認得這些過氣的娘娘?」
元春笑道︰「我不認得她,只是我在家時的一個朋友認得她。我們也不過說些她們從前的一些故事。這些娘娘都很可憐的,也好寂寞的。」
小祥子點頭道︰「這倒也是。進了這里,便是得了不是的娘娘們。落勢的鳳凰不如雞,這話一點兒不假。誰也不想與這里待罪的人沾上一點邊兒的。」
說著話,元春又領著小祥子走到另一邊肖淑妃的房間。
屋里沒點燈,黑黲黲的,什麼也看不見。元春推了門,門沒上栓,一推就開了。
元春回身問小祥子︰「你帶了火摺子沒有?」
「有,有。」小祥子忙從身上掏出火摺子,用打火石點燃了,再晃了幾晃,讓火光大一些。
元春接過火摺子,跨進門去。卻又立即收回了腳,因為她忽然听到面前不遠處有細微的呼吸聲。
她把手中的火摺子向前一遞,正好照在一張人臉上。那人逢頭垢面,眼楮睜得大大的,正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