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娘好。」任氏在方氏的跟前停下了步子,溫婉一笑,打了聲招呼。
方氏見她的性子這般隨和,心里不禁多了幾分把握,只笑著回了聲招呼︰「噯,任老板娘好!哦喲,你們繡坊里頭的成品真真是精致,怪道能在鎮上立足了。」
「趙大娘過獎了,來,請坐。」任氏抿著唇角招呼方氏跟趙相宜重新落座,之前那個中齡婦人恭敬地端來了茶點供爺孫倆享用。
「趙小姐,有日子沒見了。」任氏的目光落在趙相宜身上時,不禁頷首點了點頭。
「鄉下野丫頭一個,擔不得小姐這個尊稱喲,讓任老板娘見笑了!」方氏模著趙相宜的頭頂,隨後笑眯眯道。
任氏搖搖頭︰「我瞧著她倒是挺有氣派的。哦,對了,你們這次來找我有什麼事呢,可是千禧樓那邊的事?」
「不是……跟生意上的事情沒關系呢。」事到臨頭要說出口了,方氏反而有些緊張,只細細觀察著任氏的神色,隨後讓趙相宜站起來,「任老板娘啊,你瞅瞅我們家相宜也正正是到了學東西的年紀了,只是……我一個鄉下婆子懂得也不多,生怕教不好呢!從前倒是沒什麼,可現在生活漸漸好了,我想著總不能委屈了我們家姑娘的,所以……所以便想著,帶她來如意繡莊看看,不知老板娘您有沒有這個興趣和空當收下她這個學徒?」
方氏把話說完了以後,趙相宜的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過見任氏並未立刻答應下來,趙相宜的心也是稍稍安了些。
見任氏不說話,方氏心里也有些擔心,只追著解釋了一句︰「呵呵,听聞老板娘您是蘇繡的嫡傳人,所以我想您是不是誤會我話里的意思了……是這樣,我們只是打算把相宜放到繡坊里頭來學些女紅要領,若您不方便將蘇繡的針法繡藝外傳,便只教她一些基本功就行,能保證她以後嫁人了不被人詬病就好。」
「今年多大了?」任氏抬眸問了句。
方氏立馬覺得有戲,直附和道︰「七歲了,論起學東西的年齡,是晚了些了,都是我們這些大人疏忽了,耽擱了她幾年。」
「其實是我自己不想學的,我對女紅方面的學問沒興趣……」趙相宜斬釘截鐵道。
方氏卻連忙拉扯了她一把,後又向任氏笑道︰「別听她小孩子家家的胡說,多是咱們家之前事忙,忘記了好好栽培栽培她!」
任氏看看方氏臉上緊張的表情,再看看趙相宜臉上布滿的郁悶之色,心里早有了見地,思索了一會,終是開口︰「那好,你讓孩子先回去繡樣東西過來給我看,之後我再決定要不要收她這個徒弟。」
太好了!
趙相宜在心里雀躍道,如此一來,就算是自己認認真真地繡東西,成品也是難看得不成樣子,屆時任氏看了肯定會認為她資質偏差,不想收她為徒的。
任氏沒有錯過趙相宜臉上那一閃即逝的快意,心里正游移著,卻听方氏為趙相宜開解道︰「倒是讓任老板娘見笑了,實不相瞞,相宜從未沾染過女紅方面的要領,這才在家里剛剛練了一會手呢,屆時繡出來的東西只怕是無法滿足您的要求的,那……」
听方氏辨言,任氏約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思忖了一會,任氏直接道︰「那這樣,趙小姐你去那邊的繡架上繡幾針給我看看。」任氏順手一指對面的繡架。
方氏心里在敲邊鼓,緊張得要死,可趙相宜卻微松了一大口氣,橫豎自己是沒天分的,只怕會讓任氏失望至極,繡就繡,走個過場罷了。
起身行至對面的繡架前,趙相宜挑了一根繡花針,再信手拿了一根淺粉色的彩線,光是穿線這一動作就費了好長的時間,任氏抄著手信步移至趙相宜身後,眉頭已是微微皺了起來。
好容易穿好了針線,趙相宜開始端坐于繡架前按照記憶里方氏交給自己的針法上下拉線,她做得極其認真,為的就是怕方氏發現自己在敷衍,屆時回去傷懷什麼的。
可是,很多事情一開始,的確是要講究天分的,趙相宜真沒刺繡方面的天分,故而就是做得再認真,也還是繡得不漂亮。
「停。」任氏忽然輕聲一句,爾後踱步至趙相宜跟前。
眼看著這孩子繡的針法就要錯亂,彩線就要打結了,任氏為了給方氏留點面子,才喊的停。
「是基本針法。」任氏自言自語道,隨後又看向趙相宜,「那你再去那邊挑塊布縫補給我看看。」
趙相宜起身照做,方氏的心里立時緊張了起來,看任氏的表情,像是不大滿意趙相宜的手藝。
趙相宜挑了快明藍色的綢布,很好的料子啊,就要這麼被自己糟蹋浪費了麼?撫模綢布的手指不禁輕柔起來,然後照著剛才的樣子穿針引線,把綢布兩邊對折,弄好了之後就學著方氏與趙月琴從前的樣子,開始拿針線在上頭縫補。
間中還扎到了手指,統共兩下,趙相宜不想丟臉,只皺了皺眉又繼續,直至任氏喊停為止。
再看原先的那塊明藍色綢布,如今已七扭八歪,愣是再好看的料子花紋,也經不住這樣折騰,看上去極其難看。
任氏抿著嘴唇眯著雙眼似在想事,最後還自顧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不時還抬頭看趙相宜一兩眼。
趙相宜脆弱的小心肝此時此刻是緊張極了,生怕任氏突然反其道而行,就收下了她這個弟子……
方氏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只站在原地不時地搓著手,又暗暗後悔自己太心急,早知應該再教趙相宜一段日子,等她熟練了再把她帶至任氏跟前的,那樣興許能讓任氏滿意些。
「好,我願意收她為徒。」末了,任氏忽然很認真地鄭重道。
「啊?」有沒有搞錯……趙相宜心說,一時有些雲里霧里的。
「太好了!謝謝任老板娘,哎呀,相宜的女紅以後就靠您了!」方氏簡直有些出乎意料,喜出望外之余不忘感謝任氏的體諒與包容。
「老板娘,我能問下您為什麼願意收下我這個弟子麼?」趙相宜簡直太驚訝了,就她這樣的,居然還入選了!
「我之所以要考慮這麼久,是因為我收下徒弟之後就不會再後悔,不管那個人之後是否真的有天分,即便是資質較差的,收了就收了,我定不會抱怨什麼。故而,我要考慮得長久些。實不相瞞,」任氏忽然看向方氏,「我剛才本沒有要收她為徒的心,不過,後來我見她如此愛惜針線與布料,才在心里改變了想法。一個學繡藝的人,如若只是資質聰慧,但心術不正,或以並不愛惜自己手底下的材料的話,那麼這個人的手藝再如何精湛,都是無用的。」
「您說得極對!」方氏此時可是高興壞了。
任氏笑了笑,接著道︰「所以,我剛才看見她愛惜材料這一點,心里便立時改變了看法,我很欣賞她這一點,即便一開始,她的資質可能差一些,都沒關系的,往後繡多了,學多了,自然就會越來越熟稔的。」
「是是是,那……我們家孩子何時上繡坊里來學藝?」方氏詢問道。
任氏思索了會,隨後認真道︰「我收學徒會比較講究,這樣罷,你們先回去,等我挑個好日子再通知你們,屆時會讓這孩子行鄭重的拜師禮的。」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謝謝老板娘啊!」方氏喜道,鄭重點好啊,這樣鎮上的其他人想必也會耳聞,對趙相宜在外的名聲只會有好無壞的。
「我底下帶的學徒不多,算算也只有三個,如今卻已技滿出師了,故而眼下,就只會專心帶她一個。」說著又看向趙相宜,「好好努力跟我學,假以時日,必有大進展。」
趙相宜听了這麼一句,更加覺得鴨梨山大,但礙于禮節,也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很是乖巧地應了。
「任老板娘,來來來,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你看看我,鄉下婦人一個,也不知道提早拿出來給您的!」方氏也是高興壞了,末了才想起來要送禮這麼一說。
任氏見是尊鍍金的財神爺,想必是花了大價錢的,便立馬推了回去︰「我既願收她為徒,就不要再講這麼多虛的,定會好好教導的,這東西您還是拿回去罷。」
「任老板娘見外了,這東西可是我誠心求來的,放在您店里剛好可以給您添財,是好彩頭的 ,您快收下罷,不然我可要不高興的!」方氏故意倚老賣老。
任氏無法,只得讓之前那個中齡婦人收了下來,隨後笑著說了句︰「趙大娘以後直接喚我任師傅就行,總是‘任老板娘’的,听著多見外。」
「噯!好的,任老板娘!」方氏月兌口而出,大家不禁笑笑,方氏又立馬改口道,「哦哦,是任師傅,任師傅!」
等時間約莫過了五月中旬,到了五月十八的時候,趙相宜才正式地對任氏行了拜師禮。
拜師禮很是隆重,位置定在如意繡莊,引來了不少百姓的關注,因為先前也有父母攜著閨女前來繡坊請求任氏收之為徒的,可任氏統統都沒答應,現在大家見了趙相宜能有這麼好的福氣,便一致地認為是趙相宜很有天分所致。
故而在拜師禮現場敬茶的時候,面對大家嘰里呱啦的議論,趙相宜再一次感覺到壓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