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十分默契的忽略掉了鐘離君的最後一句話,老夫人追問,「怎麼會是苗疆的蠱毒呢?我們府上並未有苗疆之人,這蠱毒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嘛……這種蠱毒頗為怪異,隨意便可上身。不論是吃的喝的還是用的,哪怕是有心人稍稍接觸一下,都可入蠱。不過相對的,威力越大反噬越大,那下蠱之人必須要以心血養蠱,母蟲必須隨身攜帶。毒死一人,母蟲便衰弱一分,可是威力就又增加一分。」
听到鐘離君的話,洛青菱這才明白,為何柳姨娘放著這麼好下手的機會,卻一直隱忍不發,原來是擔憂母蟲的緣故。一來興許也是怕打草驚蛇,二來自身養蠱,自然也是凶險異常的。
倒是沒想到,柳姨娘心中仇恨竟至于此,寧可犧牲了自己,也要毒害這洛府的嫡孫二人。
鐘離君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凡是涉及到毒藥一類的話題,他原本不愛開口的習性便會徹底顛覆,「這種蠱蟲又十分挑剔,需要有人做引子,一直呆在被下蠱的人身邊,每日安撫子蟲。若是一日未來得及安撫,子蟲便會從沉睡中醒來,啃噬那人的五髒六腑。」
他說的津津有味,听的人卻是毛骨悚然。
可是鐘離君開口,又有誰敢隨意打斷他?這麼一個無法無天隨意而為的人,又偏偏掌握著那麼恐怖的手藝。所以屋子里便只剩下鐘離君的聲音,而那聲音里,頗有著滿足和得意。
「若是子蟲不醒,也會日日壯大,侵害被下蠱之人的身子。不過這般就會時日甚久,許是活上十幾二十年都是沒甚問題的。不過這樣的吞噬卻是對母蟲最為安全的方式,所以那下蠱之人估計之前一直沒有動手,便是出自這個緣由罷。」
听到這兒,老夫人忍不住了。
「可是為何明哥兒會忽然發作呢?那下蠱之人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殺了他?」
鐘離君恢復了那冷淡的表情,「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並非是下蠱之人,更不懂得看透人心的本事。你若找到了,不妨當面去問好了。」
被這話噎住的老夫人無可反駁,同鐘離君也生不起氣來,只得順了順氣,沒有繼續開口了。
鐘離君撐著腦袋,顯得十分無趣的樣子,「你若是思慮好了,便讓她來請我,要準備的東西我會寫一張單子給你,到時候你叫人來取便是。」
說完他便起身走了,看也沒看屋子里的人,同樣的,也沒有理會李姨娘。
雖然,方才他話中還顯露出了對李姨娘難得的不同來,若有事只讓李姨娘去請他。
在鐘離君離開了之後,洛青菱湊到了老夫人的身邊,抬著頭看向老夫人,聲音細弱的問她,「祖母,你真的要讓人同大哥以命抵命麼?大哥醒了之後……」
後頭的話她並沒有說完,老夫人自然明白。
洛禮明聰慧至極,不該手軟的時候自然不會手軟,這個孫兒她親手教導了許久,自然明白他的心性。可若是他醒來之後,知道自己的命是拿一個無辜的性命換來的,只怕口頭上不會說什麼,只因這是長輩的好心安排,可是心里頭會愧疚一輩子。
想了想,老夫人咬了咬牙,沉下臉來。
「今日之事,只有你我幾人知曉,不要再讓他人知道了。」
對于李姨娘,老夫人其實放心的很,所以她此時盯著的是洛青菱。她蹲,與洛青菱平視,語氣緩和了下來,「玉兒,你也該知道你大哥的性子,可若是我們不這麼做,難道要拿你大哥的性命做賭注麼?」
听著老夫人的話,洛青菱的心頭一跳。
「毒醫的性子你不知曉,他所提的這一種往往是最為穩妥的法子,而他所說的其他的法子,都是他一時興起想拿來做試驗的。若不是你李姨娘在場,他提出來的往往會是最危險的那個法子。」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想這麼做,可是為了你大哥,祖母求你,今日的事情,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罷。」
看著老夫人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洛青菱眼眶一紅。
「祖母,你折煞孫兒了。為了大哥,我自當封口,什麼都不知道的。」
老夫人欣慰的點了點頭,心頭壓上了重擔。她模了模洛青菱的腦袋,微眯著眼站起身來。這般的罪惡,自然該她這個老婆子承擔,只是沒料到還要加諸于孫女兒的頭上。為了孫兒的性命,就要孫女背負起這樣的罪孽,果真是……世事兩難全麼?
只是,若是讓孫兒知曉了,便是讓又一個人背負上愧疚罷了,所以還不如徹底瞞著。
人都是自私的,這樣的抉擇,洛青菱今後總是要做的。不若在這時,為了她的大哥,讓她踏出第一步罷。
這時屋外頭忽然闖進來了一個人,跪倒在了老夫人的跟前,磕了好幾個響頭。待他們定楮去看,發現竟是明哥兒身邊的丫鬟迎春。
迎春哆哆嗦嗦的說了起來,「老夫人,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說到這兒,她的聲音變得穩定起來,帶著一股子倔強勁兒,又是狠狠地磕了一個頭,「老夫人,還請您體諒奴婢,讓奴婢來與大公子以命換命罷」
老夫人被她說的愣住,回過神來的時候狠狠呵斥。
「你這是胡鬧什麼叫體諒你?若是體諒你便是讓你去死的話,我又何苦把你送到明哥兒的身邊」看著迎春堅毅的神色,她又緩了緩語氣,「迎春,明哥兒最是倚重你,若是你為他去了,你叫他今後情何以堪?」
看著迎春的神色漸漸松動了,老夫人又說道︰「你對明哥兒的心意我明白,只是這件事兒,我萬萬不能答應你。這件事本就該瞞著他,難不成你要讓他今後心里頭對你一直懷著歉疚不成?」
迎春慌亂搖頭,「奴婢不敢,奴婢沒有想過這般的心思……奴婢只是,只是……」
老夫人皺著的眉頭松動了一些,「你既然沒有這般的心思,就不要開這樣的口。我對你是很放心的,你做事穩重,今後在明哥兒身邊也是離不開的。過幾年給你抬成姨娘,這便是最好的路了。你如今不過是關心則亂,我也能理解。」
她面色凝重,「不過若是你真的是有心借著這件事,利用明哥兒的愧疚想在他的心頭佔上一個位置,那我絕不答應你便是死了,我也不會給你留下半分情面」
被老夫人的話嚇到的迎春立刻磕頭,口齒都有些不清楚了,一個勁兒的磕頭,「奴婢不敢,奴婢絕對沒有如此想過」
「如此便好,你且記住,莫要走漏了風聲。」
迎春頓了頓,立即乖巧的應下。
穩住了迎春之後,老夫人轉過身來正準備讓洛青菱回去休息時,發現洛青菱的面色變青了。老夫人面色大變,顫抖著模了模她的臉,「玉姐兒,你……你怎麼了?」
洛青菱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老夫人會忽然之間對她如此緊張了起來,反問了一句,「祖母,我怎麼了?」
話音剛落,她便倒在了地上。
原本圍在外頭的那群人,因為連洛老爺都走了的緣故,也都漸漸的散開各自回去了。若是此時有人到了柳姨娘的院子,便會發現柳姨娘隨著洛青菱的倒下,吐了一口血。
柳姨娘在吐血的時候,面色是痛苦的,可是她卻笑了出來。
痛苦與歡喜兩種截然對立的神色出現在了同一張臉上,便愈發的扭曲猙獰了起來,顯得十分恐怖。
柳姨娘的屋子里沒有任何人,因為老夫人的打擊,她此時身邊的心月復全然被她拋棄了。不是猝死便是打發出府,而被打發出府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的死在了路上。所以此時此刻,柳姨娘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因為小產的緣故,所有人都知道柳姨娘心情不好,常常陰晴不定的。上一刻興許還同你笑,下一刻興許就把你亂棍打出去了。所以柳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們這段日子以來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太過于靠近她。
柳姨娘壓著聲音,無聲的笑了起來。
越笑便越發的猖狂,笑的眼淚滾落到了身上,笑的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笑過之後,她看到被鮮血染紅的手帕,皺起眉頭揉成一團,丟到了一邊。輕移蓮步坐到了銅鏡跟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妖嬈風流,笑意盈盈。
她輕輕的哼起了一曲小調,乃是江南軟語,柔媚婉轉。
「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笑起,眼梢眉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細紋,「蝕骨之毒,如何可解?如何能解呢?」
卻不知,她這話中的蝕骨,指的是自己,還是他人——
小白親,你不是最愛柳姨娘麼?這個柳姨娘,你估計會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