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暗樓回來之後,洛青菱也始終沒有看到暗樓里的那些人究竟都有誰。雖說她莫名的成了暗樓的主子,可實際上,暗樓還是自顧自的按照自己的規矩行走著,壓根就不在乎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
事實上應該這麼說,暗樓的主子是誰,或者有沒有主子都沒有關系,因為它有三位長老。
所謂的主子的作用,應該就是給暗樓里的人們找點兒事做的人。至于這把刀鋒不鋒利,要怎麼磨或者要不要磨之類的選擇,壓根就輪不到主子來做決定。一把刀太有靈性會很好用,可是對于一個性格執拗的主子來說,這把刀就太過于有主見,倒還不如一把壓根就沒有磨過的刀來的順手听話。
這也正是洛青菱和暗樓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更是她和二長老所代表的規矩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只是這些事情如今並不是洛青菱需要重點考慮的事情,那一場在金家的第二次宴席才是她需要考慮的重點。如果在進京之前都還沒有同金老爺子搭上線的話,估計今後就再也難以搭上線了。她籌劃了六年就是為了能夠搭上金老爺子的這層關系,若是就此丟失了這層關系,只怕她會後悔莫迭。
洛青菱閉上了眼,期待著這第二次的宴席,卻沒有想到,這場宴席實則是一場鴻門宴。
直到她帶著丫鬟和阿六站到了金家這次舉辦的宴席的地方上時,她才意識到,那一位金老爺子給她舉辦的送別宴,同時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鴻門宴。
這場宴席是在玄武湖邊上舉辦的,來的不僅僅是金家的人,更有金陵的那些望族公子姑娘們。
不必問為何他們會到一個商賈的宴席上來,因為金老爺子有這樣的本事,同樣的,他在金陵也的確有這樣的地位。哪怕他僅僅只是一個商賈而已……
可是一個能讓當今聖上都艷羨請為上賓過的商賈,還能算是一個被人鄙夷的商賈麼?
顯然在座的那些在大多數底層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人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些對于大多數人都鄙夷嫌棄的人們,早已經心中有了答案。
他們聚集在這里,因為那個通報悠長的聲音看到了洛青菱,于是原本喧鬧的地方變得安靜了下來。
那些所有的目光聚集在洛青菱身上的時候,她明白了金老爺子的用意。
雖然此時她還沒有辦法理解金老爺子要這麼做的真正含義,可是考驗的意思卻是呼之欲出了。原本在書上讀到的那些能夠直面千夫指,任它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境界,讀起來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真正站在那樣的目光之中,才會親身體會到這樣的場面有多麼難以支撐下去。
那些人並沒有出聲,可是越是無聲,目光便越是沉重的黏著在身上,如同被一堆死魚壓著。
洛青菱每走動一步,那些目光便跟著移動一步,如影隨形。
而在宴席的另一邊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金家老爺子身邊的一個女子輕聲開口說道︰「老爺子,不是誰都有能承受他人目光的勇氣,也不是誰都能在漫天的非議之中不懼前行的。你這般對待一個小姑娘,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一些」
她說話的時候所用的語氣,顯露出了她與金老爺子非同一般的親密。
听到她的話,金老爺子笑了笑,「嵐兒,你可是小瞧她了,這般的陣仗倒也算不得什麼。你不也是女子麼?當初你被人非議的時候不也挺了過來?咱們大韻沒有看輕女子的民風,恰恰相反,女子當家作主的事情也並非少數。只是在金陵這塊南邊的地方,舊俗總是要除的更慢一些,百姓也都更守舊一些……」
听金老爺子這麼說,他倒不像是金陵人,反倒像是從北邊過來的。可是眾人皆知,金老爺子是金陵本地土生土長的,若是有人听見了金老爺子的話,未免就要疑惑上許久了。
那被稱為「嵐兒」的女子,正是金老爺子的親孫女兒金致嵐。
對于金老爺子的這番話,她心中有數,也頗有一些感動,「老爺子,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這麼做的,只是我金致嵐行事,從來也都不怕人說。所以你其實是不必為難那麼一個小姑娘的,更何況人家一個官家女兒能夠做到這種地步,也是不容易了。」
金老爺子搖了搖頭,「我也知道這麼對待一個小丫頭有些不厚道,可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若是如今都撐不下去,日後如何面對更猛烈的風雨?再說了,人都是自私的,我要為你多打算打算,如今我也不知道還能再撐幾年。一旦我倒下,你所要面對的不止是金家家中的這些豺狼虎豹,還有那些外來的牛鬼蛇神啊」
他還有一層擔心,金家如今看起來的確運勢昌隆,可那都是因為有他在撐著的緣故。若是他倒了,聖上還會再顧念什麼情分和面子麼?便是聖上會顧忌,那些如今就已經貪婪的伸出手來的其他人,壓根就不會有任何的顧忌。更何況,到時候掌握金家的不是那些人會認為的金致軒,而是這個從來都不曾有人敢去想的丫頭金致嵐。
從一開始,金老爺子就已經定下了自己下一任的掌權人是誰,只是為了不引起警惕和暗地里的動作,更是為了磨練他們,也是為了心中的那一絲猶豫。
可是走到現在,事實證明了他當初的眼光是對的,可是這也正是悲哀所在。
如果金致嵐是男人,他現在就可以著手把產業交給她,一步步的帶著他去跟那些吃人的老狐狸們打交道,讓那些人都承認金致嵐是金家下一任的掌權人。至少在他走了之後,金家不至于會衰敗的那麼快,讓他如今就憂心不已。
可是金致嵐偏偏是個女人,還是一個比起金家所有的男人都要能干的女人。放著這麼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不選,金老爺子會覺得痛心。然而用一個女人來當家,金致嵐所要承擔的,遠比相同的一個男人所要承擔的多得多。所以金老爺子這一次把洛青菱請來面對所有人的目光,其實也是在為金致嵐的以後在著想。
金老爺子知道洛青菱是有野心的,也許洛青菱她自己都還沒有感覺到這一點,可是金老爺子的眼光如何毒辣。
這樣一個有野心的女子,有手段有心計,再加上洛府和大韻如今的形勢,不是沒有上位的可能。哪怕她失敗了也沒有關系,至少她的失敗為金致嵐的成功鋪平了道路。
雖然這麼做很自私,可是誰又不是自私的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金老爺子敲了敲手上的煙袋,緩緩地吐出了一口煙。
听著金老爺子的話,金致嵐沒有再吭聲了,看向了前方洛青菱的方向,那些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著的地方。
等到洛青菱走了幾步之後,原本靜謐的環境被打破了,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討論的,但是既然已經有人出了聲,後面自然會有人跟著討論。那些討論的聲音不大,可是密密麻麻,一波接著一波的闖進洛青菱的耳中。那些嫌棄的鄙夷的不解的目光,和那些中傷的話,就如同迎面而來的滔天洪水。
而那些在洪水中堅守著的石子,要麼被沖刷,變成沙礫隨波逐流,忘記了自己原本守著的地方;要麼就被那洪流卷走,被拋棄上岸漸漸風化;要麼,就是在那沖刷之中苦苦堅持著。可在旁人看來,你也不過是一顆鵝卵石而已,哪里會想得到,鵝卵石也有一顆想當珍珠的心。
洛青菱的面上很平靜,看不出來她究竟是什麼想法,可是站在她身後的阿六卻是頭一次面對這麼多人如此復雜的眼光,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她微微抬眼,看著洛青菱平靜的側臉,心中涌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阿六不明白洛青菱叫她來究竟是要做什麼,她也不懂洛青菱那樣的人的心思,只是該來那就來了。然而到了這兒之後阿六才發現,洛青菱的世界並不像自己原本想象的那麼光鮮美好,反而有著旁人難以想象的壓力。
興許別的姑娘不會如此,可是在洛青菱的身邊,似乎如今時時都可以體會得到這種壓力。
逆流而上,迎著世人眼光和指摘的壓力。
洛青菱走到了金老爺子所坐著的位子前面,遙遙的對他行了一個禮。再轉身過來的時候,面上帶著柔和的笑意,「今日是金老爺子替晚輩辦的送別宴,倒是沒想到金老爺子請了這麼多人,諸位也這麼給晚輩面子。此去京城,今後相見甚難,晚輩敬各位長輩親朋一杯酒,還望諸位今夜玩的盡興。」
說完,她拿起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用了空空的杯底示意眾人。
因為她的舉動,場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殆盡,眾人面面相覷。直到洛青菱把杯底亮出來了之後,他們才開始有所反應,按照禮數道著不必,把面前的酒也都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