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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洛青菱之前一步步所算計的,事情如同車輪一樣,一點點的向前滾動了。然而洛青菱在等待的時刻里,心情依然是忐忑不安的。
她的話說得很滿,不管是對誰她都篤定了流匪必來攻城。
可是事實上,她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大概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洛青菱才會流露出此時這番憂慮的神情來。畢竟在外人面前,她若是不表現的有十足的篤定,旁人又如何會相信她?
在這三天的時間里,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有些百姓收拾了細軟離開金陵城了。
一開始也就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相信了這個傳言,大部分人還是老神在在的觀望著。直到有一天,城中的武師護送家里的女眷出城了的時候,滿臉是血的回來,這個傳言才真正演變成了席卷整個金陵的真相。
按照那個武師所說的,金陵附近已經被暗暗地包圍了起來,所有出城的,不是被擒就是被殺。幸而他有一些小聰明,並且有一些武功,才能逃的回來。可是盡管如此,他也付出了一整只右手的代價。
在他回來了之後,金陵城的眾人才真正開始相信了這件事情,並且對于當初第一個站出來說這件事情的金致嵐頗有幾分佩服的感覺。
只是此時的他們,已經沒有多少佩服的心思分給金致嵐了,因為他們深切的感到了身家性命被威脅。
百姓們慌亂歸慌亂,倒也還好,心中明白出城已經沒有希望了,便都是盡力多搶一些柴米回去存著。而金陵里的那些豪門望族,都跑到了知州和守備大人的府上,請求他們趕緊做好準備,以免真的被那些泥腿子攻進城來。在這件事情里獲益甚大的,便是金致嵐了,因為許多人都會下意識的問她有關于那些流寇們的問題。
雖說他們此時對于金致嵐倒也不會太過于尊敬或者佩服,可畢竟已經有這方面的傾向了。
畢竟金致嵐是個女人,再如何聰慧,也只是個女人而已。那些人的心里,始終還是會這麼想的。
而且有守備大人的雄兵守城,大抵也是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問題的罷?那些泥腿子倒也攻過小鎮,也不過是攻了之後劫掠了就跑。泥腿子畢竟是泥腿子,成不了什麼氣候的。雖說如今壯起了膽子來攻打金陵,大抵也是腦子一時發熱所造成的結果。
所以因為這些想法,金陵城中的眾人並沒有過于的慌亂,甚至還隱隱的有些樂觀。
在先前金家已經儲備了許多柴米物資之後,那些百姓們搶購的過程中發現金家仍有余力,而家中銀錢不多了,所以搶購的力度便漸漸的緩了下來。這樣的事情在知州大人出面勸阻了幾次之後,就徹底的停了下來。
也是,似乎這已經是第四天了,那些泥腿子還沒有過來,大抵是不會發生了吧?
在這樣的情緒和觀望里,承受著最大壓力的,大概就是金致嵐了。
在那武師回來之後,她的聲望一度升到了最高,而在這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她的斷定便隱隱的被人懷疑了。
煎熬……真是一種煎熬……
不僅僅是對于金致嵐的煎熬,同時也是對于整個金陵城的煎熬。
如今正午時分,日頭高懸,炙熱的陽光灑在整座金陵城上。洛青菱此時在外頭的小院最高的一處樓閣里,身邊坐著一群人。有趙寶珠趙久楠兩兄妹,有一臉焦慮的金致嵐,還有撐著下巴喝著冰鎮酸梅湯的李姨娘。所有的人都圍在她的身邊,看著洛青菱一臉平靜的眯著眼看向城門的方向。
金致嵐心中翻滾不停,這幾日對于她來說著實是最嚴峻的考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眾人的目光中撐下來的。
以前也並非沒有面對過眾人的目光,可是那些與今時都是不一樣的。
若是成了,她的聲望就會傳遍整個大韻,這絕不是夸張,而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可若是失敗了,她的名聲同樣也會廣為流傳,不過,到時候就會成為大家茶余飯後的笑話了。
當初是怎麼有那個信心去同意這件事情的呢?金致嵐思索著,目光不由得移到了洛青菱的臉上。
看到洛青菱始終平靜的表情,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她的心情才略微平復了那麼一些。
在這樣安靜的近乎窒息的環境中,他們似乎隱隱的听到了城門那邊傳來的陣陣嘶吼聲,這個聲音是那般的遙遠又不真切,但是卻如同擂鼓一般,狠狠地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整個金陵寂靜的晌午,都因為那個遙遠的聲音,忽然之間集體失了神。
反應最大的並非是金致嵐,雖然她伴隨著那個聲音,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癱倒在了桌子上。
反應最大的,反而是站在洛青菱身後,之前一直一臉茫然的阿六。
阿六的手跟著她的身體都狠狠地顫抖了一下,驚叫了一聲,「居然真的……居然真的發生了那些泥腿子居然真的攻城了」
伴隨著她頗有一些驚懼和訝異的聲音,城門傳來了陣陣擂鼓喧天的聲響,金陵城的上方,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哨聲。那是警醒金陵城中所有的人,戰爭已經開始了的聲音。
洛青菱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放的很慢很緩,看上去似乎很是平靜。可若是有人仔細去看,必然會發現茶盞中的茶水在輕輕顫動,就如同她此時的心情一般。
終于還是開始了啊……
她的心情頗有一些復雜,一半是為了她沒有失信于人而略微松了一口氣,另一半則是因為那準時而響起的呼號聲而產生的一些悲哀。
然而那些種種的情緒,都隨著一個匆亂的腳步聲而消散開了。
金家的一個下人氣喘吁吁的跑到了閣樓上頭,眼神發亮的看著金致嵐,聲音十分明顯的在顫抖著,「主子,守備大人和知州大人請你過去」
听到這句話,金致嵐的頭瞬間轉向了洛青菱,看到她點了頭,面上出現了一抹復雜又古怪的表情。似乎是高興,又似乎是惘然,興許還帶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歉疚。她沖著洛青菱行了一禮,便十分干脆的轉身跟著那金家的人下了這處閣樓。
她的腳步略有些虛浮,雙手一直緊緊地扣著扶梯,似乎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滾下去了。
在她走了之後,趙寶珠抬起頭看了洛青菱一眼,開口說道︰「你為何會把這個機會拱手送人?要知道這樣的聲望可不是一般人能夠獲得的。」
洛青菱搖了搖頭,笑了起來,「不是拱手送人,而是互惠互利。」
她在心中暗暗想著,其實在那金老爺子試圖用她來打開局面的時候,她又何嘗不是在利用著金致嵐去打開局面的呢?如今金致嵐做的越好站的越高,打開的局面就越大,而她今後所做的事情,也就會愈發順利一些。
更何況,這件事情的的確確對于金致嵐十分有利,不然她也不會下那麼大的決心,來賭上這一把。
洛青菱眯起眼,看著洛府的方向,想起了一件事情。
當初查到了銀花身上的時候,他們這邊的確全部都壓著不動,就是不希望打草驚蛇。可是後來洛雲水似乎也查到了銀花的身上,不知她是因為什麼而查到的,抑或者查到了一些什麼更重要的東西。總而言之,洛雲水後來把銀花給綁了起來,似乎是想要從她的口中知曉一些什麼消息。
只是在她綁住銀花的那天晚上,銀花壓根就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就已經死在了柴房里頭。
這一條線索就這麼斷了,著實是有些可惜……
不過也正是因為銀花的死,洛青菱才真正確定那背後的人,正是那個從來都沉默自律,甚至連門都不愛出最講規矩的徐姨娘。
銀花已經無比的接近她了,若是再牽扯下去,必然會牽扯到徐姨娘的身上。
從先前那幾個死了的人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徐姨娘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只要是威脅到她的,統統都會被她毫不留情的拋棄。雖說如今洛青菱也想不通她究竟是怎麼殺死那些人的,可是目標卻是已經確定下來了。
確定下來這一點是出自于兩條線的消息。
第一條來自于銀花自身,她的尸身後來洛青菱讓李姨娘去查探過,同樣是跟那仵作死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外力的侵入,也沒有人謀害,似乎是十分莫名的自然死亡。然而她在死之前,在地上寫了一個字——耳。
乍看之下有些莫名,可若是聯想到陳毅的身上,就可以解釋了。
陳毅的陳字,正是耳東二字結合在一起的。從銀花那歪歪扭扭的字來看,她其實識不得幾個大字,可是偏偏那般努力的留下那個字,還用了幾根稻草遮著。實在是苦心積慮,也可以證明她事實上是想留下一些什麼的。
第二條消息則是來自于暗樓,自從洛青菱把阿六留在身邊之後,她與暗樓來往的消息便都通過阿六來傳遞了。而暗樓那邊的人並沒有對此事有所置喙,通過許家婆子的幫助,阿六在洛青菱的身邊當了一個二等丫鬟。
暗樓那邊已經查出來了關于陳毅那個神秘的姐姐的一些消息,據說陳毅的那個姐姐,是在被那夫婦收養了一年之後離開的,當時那夫婦還找了很久。倒是陳毅在那段時間里,並沒有顯露出過分的傷心。那對夫婦只覺著他年紀小,大抵還未能懂得姐姐離開的含義,心疼他也就一直沒有說實話。
可如今看來,陳毅分明是早就知曉了他姐姐要離開的事情,並且應該是暗中有聯系的。
後來據村里的一位老人回憶說,那陳毅的姐姐自幼就顯得十分的陰郁不愛說話,而且看人的時候有一股森森的冷意。如果不是他說那陳毅的姐姐的右手上有兩顆上下排列整齊的痣,洛青菱也不敢相信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徐姨娘。畢竟像那兩顆痣那般的特征,實在是很難在其他人身上擁有的。
可是那個兒時的徐姨娘,和如今這個溫柔又不引人注意的徐姨娘,實在完完全全的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在洛青菱思索著這些東西的時候,李姨娘忽然起身,面色有些凝重。他丟下了一句話就轉而離開了,「有事先行一步,你們繼續。」
所有人正有些莫名其妙的時候,洛青菱眼尖的看見段慧娘走上了樓。
段慧娘看著李姨娘狼狽逃走的背影,眼角微微帶上了一絲冷意。她垂著臉,十分認真的看了一眼洛青菱,「你同他這般熟稔,當心他最後會在背後捅你一刀」
對于和李姨娘似乎天生不和並且有著舊仇的段慧娘的評價,洛青菱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看著段慧娘,忽略了段慧娘所說的那句話,轉移了話題,「對了師父,你怎麼會忽然過來了?城門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段慧娘搖了搖頭,「不是城門那邊出了問題,不過也差不離了。那些流寇把先前逃出城的百姓和周圍村落的百姓都抓了過來,壓在了城下。如今守備大人也在猶豫,不敢下令放箭。而那些流寇在叫囂,說只要開了城門,必然不會騷擾城中百姓,只是要給他們一條活路。」
「真是可笑至極」洛青菱冷笑了一聲,「若是他們真的有那般的仁慈和善心,就不會用了那些無辜百姓的性命來威脅了。」
「倒也未必,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們想要做到什麼,總得要踩在無數枯骨上才能做成的。」段慧娘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坐了下來,「只有了做成並且建功立業了之後,那些原本的空想才有實現的可能。」
「可若是原本就妥協了走上了旁的道路,在那條路上走到了頂端,又如何能保證還會記得當初的路,並且還有走回去的想法呢?」洛青菱很快的反駁了她。
「你啊……」段慧娘搖了搖頭,倒是沒有跟她爭辯這個問題。
她看了一眼外頭的街上,每家每戶都緊緊地關著自家的房門,沒有人出來關心一下外頭的形勢。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先前這些百姓們都已經听到了消息,若是在官兵守城的時候在外閑晃,會被當成擾亂城中秩序的奸細抓起來。所以這一日,大家都守在自己的屋子里,憂心忡忡的等著外面的結果。
也只有像段慧娘這樣的身份和武功,才能在外頭往來,但也會遭到盤問。
所以段慧娘到了這兒通知了他們一聲之後,也便不打算離開了。她坐在了李姨娘先前坐著的那個椅子上頭,打趣的眼神看向了洛青菱和趙久楠,並且對著趙寶珠使了一個眼色。
那眼色的含義,大抵類似于你也好來我也好,他們究竟好不好之類的意思。
可惜趙寶珠顯然很難領會這麼復雜的眼神含義,對著段慧娘使勁眨巴眼的舉動感到了不解,十分直接的開口問她,「師傅,你的眼楮怎麼了?若是有疾,咱們府上有一個大夫最是擅長眼楮的。」
听到趙寶珠故意裝傻的話,段慧娘翻了一個白眼,直接沒有理她。
而在趙寶珠開了口之後,城門那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騷動的聲音,並且還有震耳欲聾的哭聲。似乎是許多人都圍在了一起,為了同一個理由哭號了起來。
听到這個聲音,段慧娘的面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
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她微微吐了一口氣,開口解釋道︰「那些都是城下被劫來的百姓的哭聲,是那些流寇逼著他們哭號的。因為那些人里頭,有許多人的親戚友朋都在金陵城中。若不是今日守備大人早已經下了死令,讓那些百姓們不要出門,只怕此時城中已經會有大騷動的。」
她搖了搖頭,「就算是那些百姓們沒有騷動,只怕此時城牆上的那些官兵也應該都手軟了。畢竟人之常情,難以對那些父老鄉親們下手啊」
听到段慧娘的話,洛青菱的眉頭微皺。
若是如此的話,這場仗還要怎麼打下去呢?就算守備大人狠下心來,把那些百姓們都射死了,也會落得一個殘暴的名聲。最可憐的,便是那群被劫持而來的百姓們了。
要麼是被官兵射死,要麼是被流寇殺死,總而言之,他們壓根就沒有了活路。
想到這兒,洛青菱握緊了雙手,憂慮的看著城門的方向。
那哭號聲越來越大,仿佛就在眾人的耳邊,而城門官兵們則在這哭號聲的背景里,似乎沉默寂靜的讓人發慌。沒有人怒斥他們閉嘴,也沒有弓箭發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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