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焰雲,長橋。
一個黑衣男子矗立在長橋正中央,身後的影子拖得長長的,翩飛的發絲偶爾頑皮地撩撥著那斜斜的身影,這——是一幅靜謐卻隱藏激流暗涌的景象。
男子雙手負在身後,目光淡然悠遠地凝視前方,盡管不發一語,但身上蓄勢勃發的氣度及那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讓人感覺這片空遠蒼茫的天地里所有生物無不以他為中心俯首膜拜。
「你來了。」
他的聲音偏沉,帶著暗暗的沙啞,拂過耳邊時就象細沙從指縫間滑落的感覺一樣。
任翎慢慢走了過去,在距離魔王晉辰三尺遠的地方站定。他身上不經意釋放的澎湃威壓,使得她無法再往前靠近多一小步,當然,她也不打算那麼做。
「任翎見過魔王。」
晉辰轉過身,「任姑娘,恭喜。」
任翎微怔,「不知魔王所指何事?」
「任姑娘,」晉辰並沒有回答任翎的話,而是率先往橋另一邊走去,「這邊請。」
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而行,下了長橋後轉入一條小徑,晉辰忽然止步。
「任姑娘可是懼我?」
任翎挑眉,以魔王晉辰深不可測的修為,縱然已經刻意收斂,但那隱隱震蕩的威壓卻無所匿藏,如若靠近他三尺之內,便覺渾身經脈有割裂般的痛楚。
「魔王氣勢卓絕,任翎修為甚低,是以……」
晉辰聞言,朝任翎邁進一步,頓時見她挺直的身子微微顫抖,不由蹙眉,「原來如此,」只見他略一閉眸,霎時渾身氣勢全然斂取,任翎只覺身上一松,心里卻是奇怪為何魔王行事若此,「如果不介意的話,任姑娘且與我並肩前行罷。」
「好。」
走了約莫一盞茶時分,眼前出現一片桃花林。
「任姑娘,覺得這里景致如何?」
「極美,宛若仙境一般。」
斜陽為整片桃花林度上一層金色光澤,錯落有致的烏色枝頭上粉女敕的花瓣迎著微風輕輕顫動,地面鋪滿了淡粉色的花泥,遠遠看去,就像柔軟地毯般漂亮。只是,無法掩飾的魔氣仿佛像輕煙般在一棵棵桃花樹間繚繞著,任翎一頓,想起自己將魔境說成了仙境,抱歉地對晉辰笑笑,「任翎一時語誤,還請見諒。」
晉辰似是不惱,「任姑娘無需太過客氣,這桃夭小驛本就是仿作。」
「桃夭小驛?」任翎輕聲念道,「名字很好听。」
「自然好听。」晉辰往前走去,沿著曲徑步入一方小亭,「任姑娘,請上座。」
晉辰看向靜靜坐下的任翎,眼里極淡地劃過一絲淺光,「任姑娘可是有很多疑問?」
「是,」任翎坦言,抬頭望向晉辰,盡管他已經將全身氣勢收斂,但依然有種讓人難以直視的氣勢,「我很想知道,魔王為何要留下我?」
「留下任姑娘,是因為有事相請托。」薄薄的嘴角微抿,淡褐色的鷹眸落在任翎的手上,「看來你師父不僅破了我珠場的禁制,連黑玥指環的禁制也被他解開了。」
任翎不自覺地縮了縮手,師父解開指環禁制之後,她曾想過取下來的,但當時師父建議她繼續戴在手上,便一直戴著了。將指環取下推到晉辰面前,「尚未多謝魔王好意,這指環是珍稀之物,還請魔王收回。」
「怎麼?」晉辰將指環捻在手指中婆娑著,嘴角微勾,「任姑娘可是嫌棄魔界之物不願收下?」
任翎尷尬,「並……不是這樣的。」
「其實,這只黑玥指環並非魔器,」晉辰淡淡一笑,「它是仙器。」
「仙器?」任翎訝然,那黑玥指環上魔氣繚繞,很明顯是魔修所造,怎可能是仙器?
「不過是障眼術罷了。」伸手輕輕拂過指環,只見無數細如發絲的魔氣從中飛出,指環剎間璀璨光亮地綻放出純淨的仙靈之氣,任翎驚嘆地看著這一幕,卻見那指環忽然飛起,眨眼間又套入她的指尖。
「既然贈予任姑娘,便是任姑娘的。」
任翎愣愣地看著食指上的指環,那柔和溫潤的仙靈之氣透過皮膚沁入肌理,轉瞬便融入經脈的靈力當中。
仿佛對素白小手與墨黑晶瑩的指環相映如畫很是滿意,晉辰輕彈指尖,霎時無數魔絲再度將仙靈之氣掩蓋。
「魔王,為何……?」任翎不解,想要摘下指環卻被晉辰按住。
「本王為魔,不喜仙靈之氣。這次的障眼術與先前的有所不同,它只覆表面,並不會阻擋對你輸送仙靈之氣。」
「我真的不能收下,很抱歉。」任翎致意想要取下指環,卻發現上頭又被設下了禁制,一時無奈,欲語卻被晉辰打斷。
「任姑娘可是想知道本王有何事請托?」
「這……自然。」
「本王想請任姑娘幫忙取回三件物事,」晉辰坦言,「此三物,除姑娘之外,天下無人能取。」
「三件物事?」任翎蹙眉,「請問是什麼?」
「妖月之印,」晉辰緩緩念著,「曼珠並葉,九鮫青淚。」
「我從未听說過這三樣東西,」任翎搖搖頭,「如果魔王您都無法取得的話,我又怎可能拿到?」
「只有你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我說不呢?任翎將這句話壓在了舌間,她不認為晉辰會接受她說不,他現在友好平和,並不代表他可以接受相反的意見。
縱然他現在氣息全斂,但在他身邊,依然不自覺地有種發自內心的顫栗感。任翎知道這不是自己膽小,而是晉辰的氣勢太過強大。
「照您的意思,只要取得這三樣東西,就可以放我離開?」如今是箭在弦上,她該感謝魔王晉辰的直言無誨,以他那種天下獨尊的性格,應該不會也不屑于隱瞞,能夠說明白卻也是好事。
但任翎的話仿佛讓晉辰陷入了思索,鷹眸直視著她,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結束之後如果你執意要走,本王,」他的聲音忽然變的更低沉,語速也更慢了,「自然不再強求。」
任翎沒听出話外之音,只覺心頭一松,「能否告之那三樣東西在什麼地方?」
「不急,」晉辰站起身,「待介兒禁閉結束後,我們一起去趟妖域,取妖月之印。」
妖月之印在妖域?
任翎一挑眉,眼底閃過深思,望見晉辰已然往外走去,知道現在再問也問不出更多細節,便起身跟了出去。
桃花林比她想象的要大許多,在林間穿梭近一柱香時間,眼前出現一座碧綠色的小木屋。
「任姑娘,你且在這里暫住。」晉辰推門而入,木屋看似不大,里面卻是別有洞天。
任翎心下甚是疑惑,如果她沒看錯,這種碧綠似木的材質其實並非木材,她曾在古籍上看過記載,這應該是一種叫做元琴玉的玉石。
元琴玉無論是外觀、手感,以及味道都極似木材,但它其實是一種玉石,世間少有的玉石。不對,任翎暗自搖頭,許是她所知有限,她記得古籍上可是說這元琴玉是九天之外才有的東西啊。
而且,最詭異的是,無論是元琴玉還是木屋內的任一物件,無不都泛著純淨的仙靈之氣。
「喜歡這里嗎?」。
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任翎的走神,她拿起白玉八仙桌上擺放的一尊玉女圭女圭,那笑態可掬的神情讓人也隨之會心一笑,「這里很美,只是,恕我冒昧,請問為何這木屋」
「不像是我魔宮之處?」晉辰了然,眼底閃過遺憾,「元琴玉及這些物件,如果覆上魔氣就會日漸失色,不若前面的桃花林,魔氣之下依然長得豐郁。」
晉辰走後,任翎獨自在屋內發呆,腦海里充斥著魔王晉辰透露的種種信息,感覺自己似乎處于迷障之中。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心頭盤旋不去,卻也找不到答案。
無意識地撫觸著食指上的指環,編貝輕咬紅唇,「這指環是仙器,魔王卻在上頭用障眼法將其粉飾成魔器。我本以為是因為在魔修之地的緣故,但從這桃夭小驛來看,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外頭的桃花林蔓延的魔氣竟然是魔王後來所布,」再次拿起那尊女圭女圭,任翎越看越喜歡,「魔王倒也奇怪,為何喜歡在沒有魔氣的東西上刻上魔氣?好像要打上他的烙印才高興,這種癖好真真特別。」
「既然要在這里等半個月的時間,便好好修煉罷。」
木屋內漾滿仙靈之氣,是非常好的修煉場所,任翎很快就沉入調息當中,再睜眼時十天已過。
「任姑娘,」晉辰的聲音隔空傳來,「還請來趟主殿。」
任翎抿抿唇,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直在魔王晉辰的眼皮底下,只是不知他突然傳喚是正巧在她修煉告一段落之際,還是等她睜眼才開口傳音。
滿意地內視到體內充沛的靈力,任翎起身推門而出,前往無上大殿的主殿。
「任訓尉,」晉薊擋在主殿前,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一番,「你、你快進來。」
大殿之內,魔王晉辰坐在主座之上,威嚴攝人,他這次沒有刻意收斂氣息,而是面無表情地看向晉薊,「薊兒,你非要任姑娘過來了才肯說的,究竟是什麼事?」
「我,」任翎見晉薊明顯一顫,雙拳緊握在背後,「薊兒想說父王言而無信。」
「嗯?」語氣淡而上揚,卻使得晉薊握拳的手開始發抖。
父王既然任命任姑姑為我們的訓尉,為何卻不讓她陪我們訓練?」
晉辰一挑眉,目光如炬,看得晉薊連膝蓋都忍不住顫抖的時候,終于緩緩說道,「既然如此,任姑娘明日起就陪我兒訓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