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方才到送酸梅解酒湯到丹霞閣去,七小姐真的喝醉了,正在嘔吐呢。」
「嘔吐?」傅清玉柳眉一揚。
冬梅點點頭︰「我送酸梅湯進去的時候,看到七小姐很辛苦地坐在床上,地上放了個痰盂,七小姐臉色緋紅,一副喝醉了酒的樣子。
傅清玉細想,這種桂花酒濃度並不高,是一種專門為女子們制作的一種酒,味道偏甜,多得後宮妃嬪們的喜愛。不勝酒力的人喝了幾杯,微醺的感覺倒是有的,可是幾杯就能令人嘔吐,這的確是有些不太可思議的事情。
傅清玉記得初入傅府的時候,在晚宴上,也曾看到七小姐喝過酒。那時的她,比今天喝的還要多幾杯,怎麼也不見她醉,如今一喝就醉,而且是醉得一塌糊涂的那種,實在是太奇怪了。
傅清玉細細的柳眉微揚,莫非……
不錯,她這回一反平常作風,殷勤勸酒的目的,就是為了試探傅七小姐是否真的服食了「離憂散」這味禁藥。
在去探望胡婆子的那一天,關于這味禁藥的禁忌,傅清玉已問了個清清楚楚。所以,在今天看到傅七小姐居然買來了宮中佳釀桂花酒的時候,她便心生一計,決定對七小姐進行一番試探。
桂花酒的確對于中了玄冥掌的人而言,有化淤散結的效果,但是對于服食了離憂散的人而言,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效果。胡婆子也說了,這味藥,在服用的當天是不能夠踫酒的,尤其是桂花蜜釀制的酒。
于是,傅清玉便當作不知道這回事,純粹認為七小姐就是玄冥掌的毒而積極勸酒。
果然,這一試之下,結果馬上揭曉,傅七小姐看著酒杯中的桂花酒,十分的猶豫。待她借故回去之後,傅清玉又借送酸梅解酒湯之名,讓冬梅去看個究竟。果然看到傅七小姐「酒醉」之後大吐特吐的情景。
這些伎倆,瞞住別人或許可以,又怎麼瞞得住早就心存懷疑的傅清玉呢?
傅七小姐相當聰明,她也知道這桂花蜜與「離憂散」相克之效在體內發揮作用的話,足以致命。從這一點上說,她還是比較愛惜生命的,不敢真的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至于她不惜去服食「離憂散」,傅清玉就不知道她是聰明還是傻了。
夜深了,傅清玉坐在窗邊,睡意全無。冬梅已經打發冬蕊去睡了,進來看到已披散了頭發的傅清玉在窗邊坐著,看天空中那輪彎月,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一邊整理床上的被子,一邊道︰「小姐,夜深了,你也該安歇了,不然的話,明天一臉憔悴的模樣去見太後的,那就不好了。」
她記得,自家小姐曾說過,明天的接見,皇太後主要是要看看自家小姐,而那個七小姐只作個陪襯而已。
「冬梅,你覺得七小姐今天做出這樣的舉動來,意欲何為呢?」傅清玉淡淡地問道。
冬梅無所謂道︰「我看七小姐的心思,比那海還深呢,怎麼以前我總覺得她爽直,有什麼話都會照直說。可今天,她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來……」
傅清玉點點頭︰「或許她也知道自己活不太長了吧。」傅清玉深深嘆了口氣,躺到了床上。
「小姐是在擔心她嗎?」。冬梅看著自家小姐說道。
傅清玉微微搖頭,合上眼楮︰「自作孽,不可活。何況這離憂散的毒本是無藥可解。」
「小姐,那你還想她作什麼?」冬梅過來給傅清玉掖好被角,「小姐,睡吧。」
隨後走出去,熄了里面的燈火。
傅清玉在黑暗中深深嘆了口氣,她只是覺得遺憾,深深的遺憾。
上一代的人,原夫人林氏與五姨娘,兩人是一對要好的姐妹,五姨娘甚至還為了林氏,連自己的命都沒了。
這一代的人,她與七小姐,本來是有望成為好姐妹的,可是,造化弄人,同父異母的姐妹卻視如仇人,真是令人遺憾啊。
如果七小姐不是那麼工于心計的話,在昨天晚飯的時候,不是一邊懺悔,一邊還在試探她的底線的話,或許,她可以幫幫七小姐。她雖然不能阻止死亡,但可以讓生命延續更長一些時間。
可惜,七妹妹就如一個死都要朝著絕路上走的人,誰也無能為力。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傅清玉神采奕奕,絲毫沒有受到昨天那件事情的影響。反倒是傅七小姐,眼底有些微青,似乎昨夜睡得並不安穩。
兩人都穿上了絢麗奪目的珍珠衣裙。七小姐頭上插了七色珠釵,一字兒排開,掩飾臉上的些許憔悴之色。而傅清玉,仍然是素色為主,除了插幾支小小的珠釵之外,就是傅大夫人送的那枚足金的八寶翡翠菊釵了。
兩人手拉著手,帶了各自的丫頭,依著大夫人的吩咐,到上房吃早飯。像這種關系到傅家顏面的入宮事宜,傅大夫人一般都要親自看過,方才放心。
見過禮後,傅清玉看到傅大夫人的目光飛快地在自己的鬢發處掠過,不由心下微微地笑了。
傅大夫人果然不會無緣無故送她這枚簪子的,只不過,這枚足金的簪子戴在自己的頭上,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作用。
不入虎穴,如何知曉對手在打自己什麼主意?更何況目前的情勢已經避無可避。
傅大夫人吩咐擺飯,吃過早飯之後,又細細地叮嚀一番,才讓外面的馬開進後院來,接兩位小姐進宮。
臨上車的時候,傅大夫人遞了個眼色給七小姐,七小姐暗地里點點頭。傅清玉把一切看在眼中,裝作無知無覺,登車而去。
馬車車廂內,傅七小姐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傅清玉看看七小姐,探詢問道︰「七妹妹有心事嗎,還是在擔心什麼?」
沒有想到傅清玉有這麼一問,七小姐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愕了一下,忙掩飾道︰「沒有,我只是……」她低下頭,露出嬌羞的神色,「我只是想到待會就要見到當今皇太後了,心里有些緊張。」
「別緊張,沒事的,听說當今皇太後雖然貴為太後,但是平日里和藹可親,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傅清玉把打听來的事情說了一下,「我們這些做小輩的,犯些小錯誤,皇太後不會計較的。」
「那就好。」七小姐深深呼了一口氣,捂住胸口,倒真的像是在擔心入宮的事情一般,「我最擔心的,就是待會見到太後之後,該說什麼話。要是說錯了,那該怎麼辦……現在听姐姐這麼一說,我也就放心多了。」
傅清玉微笑點點頭,不再說話。
宮牆漸漸近了,那紅磚青瓦,不知道束縛住多少如花的青春。而那宮牆內的楊柳,也不安分地伸出宮牆之外。
馬車行至宮門前,便停了下來。傅清玉與七小姐下了馬車。按規矩,外面的馬車是不能夠隨便入宮的。
宮門外面,站著一位略顯矮胖的中年太監,就是那天到傅府傳太後詔書的那一位。傅清玉看到他,微笑著上前施禮,叫了一聲「呂公公。」並把太後的詔書遞給他看。
呂公公看看詔書,再看看面前的兩位傅府的小姐,含笑道︰「原來太後要見的,是兩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啊。奴才已經在這里等候多時,二位小姐請隨我來。」
說著前頭帶路,一直朝當今皇太後住的永壽宮行去。
傅清玉雖然是第一次進宮,但也不敢太過于放肆,一路上低眉斂眼,也不敢四處瞧望,只一味跟著呂公公朝前走。
忽然,一輛鳳輦急速地自她們身邊擦了過去。呂公公忙帶著她們閃到一旁,自己偷偷抬起頭來朝那輛鳳輦看了一眼,忽地奇怪地「咦」了一聲。
這一聲疑惑的聲音傅清玉听到了,待鳳輦過去之後,她轉過身來,朝呂公公問道︰「公公方才看到了什麼,怎麼現出那麼驚訝的神情?」
「沒有什麼。」呂公公按下心中的疑惑,含笑對傅氏姐妹倆說,「二位小姐請吧。」
傅清玉看了呂公公一眼,含笑道︰「勞煩公公帶路。」
呂公公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自嘀咕︰剛才明明是皇太後叫自己出宮去等傅府小姐的,說是一見到人就把她們兩人接到永壽宮去。可是就在剛才,他看到了那輛皇太後專用的鳳輦一直朝宮門奔去。也就是說,皇太後突然出宮去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呂公公滿懷疑惑,一直把傅氏姐妹帶到了永壽宮。
停下腳步,傅清玉抬頭望去,見面前是一座十分宏偉寬敞的大殿,年代有些久遠了,但有著重新裝潢過的痕跡。殿內飄出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味。
傅清玉是研制香料之人,對著氣味極其敏感,她眉頭微擰,難道說,皇太後也是一個念佛之人?
呂公公跑了進去,不一會兒便走了出來,鞠躬哈腰地對傅氏姐妹說︰「二位小姐,請隨我入內坐坐。」卻只字不提皇太後。
傅清玉疑惑頓起,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呂公公一眼。再似乎無意地將目光掠過七小姐的面容。
七小姐的面容十分平靜,似乎對于呂公公的安排覺得十分合情合理。
傅清玉一邊走,腦子卻在急速地飛轉。想著呂公公的話,想著七小姐的表情,還有出門時傅大夫人與七小姐的某種暗示,宮門內擦肩而過的鳳輦…
突然,一道靈光自腦海中閃過,傅清玉的心突地一沉,她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