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曹可瑩已經睡了過去,傅清玉卻徹夜無眠。看到別人的幸福光景,當然避免不了會想到自己的淒涼境地。她不知道京城的傅夫人會把她安排給什麼樣的人,是個肥頭大耳的之徒,還是一個垂危的病癆,還是直接就成了傅夫人與傅二公子之間斗爭的炮灰?
第二天之後,曹大小姐並沒有因傅清玉的拒絕而對她有所冷淡,依然如往昔一般親親熱熱。
傅清玉在沒有功課的時候,也回家幫忙江氏帶帶孩子。江氏生的兒子已經兩歲了,長得粉嘟嘟十分可愛,取了個名字叫做「家樂」。剛听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傅清玉微微詫異了一下下,她以為江氏會給兒子取名為什麼「光宗」、「耀祖」之類的名字。江氏說,不要給孩子太大的期望與壓力,只要他能快樂成長,使一家人快快樂的,那些功名什麼的就不去計較了。
傅清玉忽然覺得,江氏好像有些改變了。
三天後的一個早上,曹夫人把曹大小姐叫到房里,把心中的想法跟女兒說了。曹大小姐听後十分高興,說自己前幾天也試探過︰「……不過,母親,清玉說這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她自己是做不得主的。」隨後幽幽嘆息一聲,「母親,我視清玉如親生妹妹,我也不想與她分開,如果能一起嫁到譚家,那是最好不過的,了。萬一我以後,以後有什麼事情的話,清玉也可以幫我侍奉雙親……」
說到這,語氣哽咽起來。曹夫人忙一把攬過女兒︰「快別說這些喪氣的話,這好好的,怎麼說出這種話來?」心里卻明白,女兒可能是在交待以後的事情了。
送女兒出去的時候,曹夫人又叮囑女兒再跟傅清玉說說,如果傅清玉同意的話,這事她會去跟江氏說。
女兒走後,曹夫人想了想,把臘梅叫過來,仔細問了最近女兒的身體狀況。臘梅一一如實回答,曹夫人很仔細地听著,末了,說道︰「這段日子好好照顧好小姐的身子,忌躁忌嗔。還有,這未來的姑爺,很快就要升為繼承爵位了,這事暫時不要讓小姐知道,免得她又多思多想。」
臘梅點點頭,她知道小姐是個多心的人,知道未來姑爺高升,而自己又病魔纏身,會認為配不起未來姑爺,悶悶不樂之下,這病又會沉重起來。
從窗外看著臘梅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面,曹夫人低嘆一聲︰「但願她能把這個消息帶給清玉……」
曹大小姐回來的時候,傅清玉正在繡一朵牡丹花。這些年學的女紅,請的師傅是宮里退役了的嬤嬤。這個老婆子以前在宮里教導那些公主及貴族小姐們繡花,制花樣,繡功一流。只要有一流的師傅,再加上善于教導,能用心學的話,繡出幾朵出彩的牡丹那是綽綽有余的。
曹大小姐的眼楮看著傅清玉,身子便倚了過來,含笑道︰「妹妹的繡功,差不多要趕上姐姐我了。」
傅清玉笑笑︰「姐姐過謙了。我這蹩腳的功夫,哪能跟你這個名滿城郊的美繡娘相比呢?」
曹大小姐也沒有否認,這女紅可是她最自負的。她想了想,又道︰「可是妹妹的畫功姐姐那真是大大的比不上了。我听書琴說,宇哥哥在桃園里看到妹妹的時候,贊不絕口呢,說妹妹天賦高……」
傅清玉知道她要扯到譚家大公子身上去了,眼珠一轉便猜出她的意圖,忙用其他的話語岔了開去。曹大小姐笑笑,也沒有再往下說,卻向臘梅使了個眼色。
晌午時分,吃過午飯之後,曹大小姐照例午睡。傅清玉睡不著,便讓玉梅在桃園里擺了桌子,支了畫架,畫春風中的桃花。
畫畫能驅散心中的煩悶,這是傅清玉一向的自我開解的方法。不然的話,這幾年的擔驚受怕,她怕早就崩潰了。
畫到一半,傅清玉不經意的抬頭,不遠處的桃花樹下,出現了臘梅穿著石青比甲的身影。傅清玉朝四周看看,在她身邊候著的玉梅不知道跑哪去了。
傅清玉擱下畫筆,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客來了。
傅清玉重拾畫筆,側轉身子道︰「臘梅,如果你是來說服我與大小姐一起嫁給譚大公子的,我看,這話就不必再說了吧。」
「清玉姑娘。」臘梅並不走,「清玉姑娘既然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就不重復說招人嫌了。不過,我有幾句體己話是要對姑娘說的。」
她說得誠摯,傅清玉不由停了筆,轉過身來︰「你說吧。」
「清玉姑娘,奴婢一直感激姑娘三年前救了奴婢的腿……」臘梅說道這,傅清玉神色不由有些尷尬,這種「救助」,是傅二公子特意安排好的,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救助。
臘梅沒有注意到傅清玉神情的微妙變化,繼續說道︰「這幾年來,姑娘對我們這幾個奴婢一直和和氣氣的,有什麼賞賜也分勻開來,沒有厚此薄彼……」說到這,臘梅停頓了一下,眼楮亮晶晶,「一直以來,奴婢一直想報答姑娘,可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如今,姑娘面前有這麼個大好的機會,奴婢不得不要多一下嘴勸勸姑娘了。」
「大好的機會?」傅清玉目不轉楮地望著臘梅,她听出臘梅話里有話。
「姑娘,這樁婚姻,對于姑娘而言,並不算是太吃虧的。」臘梅低聲道,「姑娘,可曾听說,譚家要封侯了?」
「封侯?」傅清玉的目光閃了一下,無功無德憑什麼封侯?這未免太天方夜譚了吧。再說,曹大小姐夫家那邊的事情,曹大小姐怎麼像一點也不知道的樣子?
見傅清玉似乎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臘梅忙道︰「上午的時候,夫人留下我,說了譚家即將封侯的事情,並讓我暫時不要把這事告訴大小姐,怕大小姐又多思多想起來。」她看看傅清玉又道,「這事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以為是夫人是為了讓姑娘隨大小姐嫁到譚家去才找的借口。臨近晌行的時候,有個曹老爺的舊友來尋老爺,我端茶過去的時候,正好听見他們在說這事,還說一連封賞好幾個爵爺,詔書馬上就要下來了。」
傅清玉心下暗思,看來這事是真的了。如果譚家真的封了侯爵,那如今譚老爺不在了,爵位又是世襲的,那做為嫡長子的譚大公子,理所當然就成了侯爺,這麼說,曹大小姐就是侯爵夫人了……
臘梅又道︰「我們家大小姐,」語氣隨即黯淡下來,「其實我們家大小姐的身子,她自己最是清楚了,可能沒有幾年……」
臘梅話未說完,便被傅清玉厲聲打斷︰「臘梅,不要亂說。」
臘梅看著傅清玉,笑得有些苦澀︰「大小姐一直說姑娘心地好,什麼事都瞞著她,其實自身的病自己哪能不清楚呢?」她幽幽嘆息了一聲,「即使姑娘瞞得過我們家大小姐,又豈能瞞得過我們這些常年在身邊伺候著的丫頭?」
傅清玉嘆息了一聲,她沒有想到臘梅是如此心細之人。
「其實小姐什麼都清楚,她甚至連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好了。只是,她一直舍不得老爺夫人,總覺得沒有盡過一天孝,還要讓老爺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說到這,臘梅的話音哽咽起來。
「不會的,你們家小姐一定會好起來的。」作為一個大夫,連傅清玉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多麼蒼白無力。
「姑娘不必說安慰的話,我听大小姐說起過,說年前的時候,她曾偷偷到附近的村子找過一個以前宮里退役的嬤嬤,好像叫做薛大娘的,那位嬤嬤給大小姐做了很詳細的診斷,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說是小姐最多只能再活三年。」臘梅說到這,淚珠潸然而落。
傅清玉听著五雷轟頂。薛大娘曹大小姐曾經去找過薛大娘而薛大娘的診斷,無非給曹大小姐判了死刑。
這個診斷,竟與她的判斷相差無幾。
臘梅用絲帕擦擦眼楮繼續說道︰「大小姐一度心灰意冷,卻又不能被老爺夫人看出來,每天還要強顏歡笑,說多辛苦有多辛苦……後來,譚大公子找到了,大小姐本來想見了譚大公子一面,了結心願從此再無牽掛。不想,這一見之下,牽掛反而多了起來……」
傅清玉默然,她明白曹大小姐的心思,是不想那個風度翩翩的譚大公子一世孤單吧。還有,就是不想讓自己的父母沉浸在長年的喪女之痛中…
「後來,小姐想到了姑娘你。」臘梅的眼楮又開始亮了起來,「小姐說姑娘聰慧,漂亮,是她最好的姐妹,她也一直視你為親生妹妹。如果姑娘能跟她一起嫁過去,等兩三年後她去了,她會要求譚大公子將姑娘抬為平妻,讓姑娘代替她相夫教子,伺奉公婆一父母,那樣的話,她的心願就了結了……」
平妻?傅清玉知道侯爺都有這樣的特權,平妻的地位應該是在正室之下,又比妾室高出許多。如果正室去了以後,那平妻的地位,就應該相當于正室了吧?可是,這個平妻的身份怎麼說都讓人覺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