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看見脖子上的長命鎖,朱朱以為她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長命鎖是純黃金打造的,重量不輕,掛在她脖子上一坐起來就感覺到了,拿在手里端詳片刻,在背面看見生辰八字的字樣。朱朱看著,耳邊不由自主的回響衛莫陽昨晚說的話,臉一陣紅一陣白,內心如同一鍋稀爛的粥,混混沌沌,黏黏糊糊讓她找不著北。
他說他愛慕自己,而且,朱朱看著手里的長命鎖,如同燙手山芋一般焦躁為難,這就是他說的定情信物?
想到這,手一抖,長命鎖落在被褥上,朱朱撫額嘆息。這都是些什麼事,雖然被人愛慕的感覺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可她現在覺得是麻煩的事,更覺得麻煩的是,衛莫陽好像是一廂情願,對他,朱朱左思右想,好像她應該沒有說她喜歡他,或者說接受了他的長命鎖?
怎麼辦?衛莫陽似乎誤會了什麼?
朱朱明白,在這里感情不是用來談的,而且用來觀看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就連女子的腳踝被陌生的男子看見了,都要把她娶回家。
如果這樣說,朱朱捂著臉在床上打滾,為什麼她昨晚就不能多穿一點睡?
就在朱朱追悔莫及之時,暖雪敲了敲門「姑娘醒了嗎?」。
打滾的人一驚,連忙躺回床上,蓋上被子閉上雙眼,一氣呵成,就連脖子上隱隱的鈍痛都可以忽略。直到門外再次響起暖雪的詢問聲,朱朱才故作懶洋洋的應了一聲「起來了,進來吧」然後若無其事下床找衣服穿,她心虛,穿的比平常快。
「這是什麼?長命鎖?」暖雪放好銅盆過來給朱朱理被子,朱朱起先沒在意,等暖雪在床上抖出長命鎖,好奇出聲時,朱朱才驚慌的跑過去一把搶了過來,看也不看揣進懷里,暖雪不過是好奇的隨便問問,朱朱那刻意的掩飾倒顯得有鬼了,暖雪那眼楮瞅她,朱朱被看得越加心虛,躲著她的目光四處亂瞟。
「姑娘今天怎麼了?那個是長命鎖吧」暖雪屁顛屁顛的跟著朱朱,拿起木梳給她梳頭。
「沒怎麼,就是覺得病好了有精神了跟你搶著玩的,不就是一塊破銅爛鐵嘛你要的話給你拿去玩吧」故作輕松的說著,伸手就用往懷里掏。
暖雪觀察著她的神色,見沒什麼可疑之處及時拉住她玩笑道「姑娘今天怎麼這麼較真了,不過是說說而已,長命鎖就長命鎖唄,誰還沒有,我就有一塊…」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不過被弄丟了。」
「暖雪…」朱朱看著她,聲音輕柔似安慰。
「現在有姑娘了,暖雪不覺得可惜。」暖雪笑笑,在朱朱頭上簪了一支發簪,看著鏡中的容顏忍不住贊美道「姑娘是暖雪見過最美的女子。」
朱朱偷笑,故意問道「比唐明珠漂亮?」不得不說,唐明珠出落得越發的美艷動人了,也難怪她那麼急切的想要嫁出去,如果過了十八歲還未出嫁,再美的花兒過了花期只能等待凋謝。
暖雪一揚眉毛,回答得干脆利落「當然是姑娘漂亮。」
「嘻嘻…暖雪太有愛了。我喜歡」起身揉著暖雪的臉,內心滿足,她高興了自然毫不吝嗇贊美「咱們暖雪也出落得水靈靈的不知道誰家能夠娶了你,心靈手巧,賢惠能干,還漂亮迷人,哎呀呀,要是我是男子一定把你納入後院。」說著壞笑的勾著她的下巴拋了一個電眼過去。
暖雪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多日來愁眉不展的臉上總算陰轉晴,她們都知道,這些日子,她們都累了,暖雪不僅要照顧朱朱,還要照顧唐繼明,朱朱愧疚,暗暗懊惱自己這個虛弱的身體,一點都經不起折騰。
笑著笑著,暖雪滿臉擔憂的拉著朱朱的手道「難道姑娘要一輩子在外奔波?」
朱朱一怔,看著暖雪笑了笑道「為什麼這樣問?」臉腮的碎發被她挽至耳後。
「只是覺得,姑娘已經及笄了,終究讓姑娘一個女孩拋頭露面不好。況且姑娘也要嫁做人婦的。」輕輕的將她的手攏在手心,溫暖得讓人覺得心安。
朱朱知道她在擔心,不過這不是一個大清早起來討論的話題,笑了笑「船到橋頭自然直,暖雪不用擔心。」頓了頓,轉移話題道「昨天送來的酒還有嗎?」。
暖雪搖頭,丟下了先一個話題,順著朱朱的話擔憂道「姑娘難道要一直看著公子醉下去嗎?公子他現在這樣看著讓人難受。」說著眼眶開始泛紅。
「不這樣又能如何,哥哥他誰的話都不听。」他這樣如同一團爛泥一樣軟在酒壇里,她再恨鐵不成鋼又有什麼用,他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走進了角落了,只能他自己找出路。別人根本幫不上忙。
若是以前以為是他考場失意還可以發憤圖強,如今他已經知道,不過是一塊墊腳石,眼看著唾手可得的果實被人眼睜睜的摘了去,而他卻無能為力,這種悲哀,不是誰都能夠承受得了的,朱朱只希望他不要墮落得太長時間,不要把自己關閉在暗無天日的屋子里一輩子不出來,他現在不過是走失了而已,她相信他會回來。也是因為這樣,她一封一封,不曾拆開看一眼唐老爺送過來的信件,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動搖。
朱朱沒想到的事,她正想著唐老爺的信,就看見老管家手里拿著一封信進來,下意識的朱朱皺起了眉頭,老管家也一臉無奈「公子如果不想看信,來人說老爺帶了口信。」
嘆了口氣,朱朱知道,如果不是行動不便,她的這個爹爹一定駕著馬車舉著鞭子來抽她了「什麼口信。」
「老爺說,老爺說,如果公子還是唐家的人,就把信打開。」朱朱一愣,瞅著老管家,老管家也瞅著她,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以為還有下文「沒有了。」
「沒有了?」重復的問了一句,老管家點頭,遞上信件。朱朱是唐家人這點毋庸置疑,所以她只能打開信件,打開一看,除了一張白紙什麼都沒有。在手里左顧右看,對著陽光又看了一遍才無力的看著老管家道「你確定是柳城送來的信?」他這是什麼意思?
老管家尷尬的笑著「公子莫拿小的開玩笑,小的哪敢弄錯。」送信的人前前後後見了十多次,他不可能老眼昏花到把人認錯。
朱朱嘆了口氣,知道這次的事情不能再推了,好歹她都要跑一趟的,便吩咐道「下去準備一下,等下就回柳城。」暖雪微詫了一下,知道唐老爺下了命令了,就連她也不敢再違抗。
老管家點頭退下去,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麼道「二公子也要一同回去嗎?」。
「不用回去,你下去準備吧」唐繼明怎麼能夠在這個時候回去,要罵要打讓她來頂著好了。想到了什麼了連忙叫住老管家「再準備一輛車。」老管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卻依言下去準備了。
管家離開後,暖雪才道「姑娘要把公子送走嗎?」。
她就知道瞞不過暖雪,淡淡的點頭「送去綠野山莊,在那調養一段時間,冬天那里沒什麼人,又有溫泉,他會喜歡那里的。」其實以綠野山莊現在的名聲,加上種了成片的梅花,溫泉熱池,冬天去那泡溫泉的人比往日多了一倍,又怎麼會沒什麼人。其實她不過是擔心本家的人會找上門,害怕他吃虧才會把他送去綠野山莊。
「這次回柳城暖雪就留下來吧」聞言,暖雪一驚,正要開口被朱朱打斷「你留下來照顧哥哥我才放心回去,留下他一個人會寢食難安的。」她相信暖雪會照顧好唐繼明的,這些天暖雪的情緒她看在眼里,若是能夠得到她細心的照顧,她也安慰了,況且暖雪對他似乎不是純粹的主僕關系,換句話說暖雪愛慕著唐繼明,這點毋庸置疑。
朱朱知道也是那天醒來不放心唐繼明便過去看看,正好听見暖雪的聲音,她對著喝醉的唐繼明說著心里永遠不會當著他清醒的面說出的話,她說「…公子可知道,這樣的你在暖雪眼里依然是那個仰慕的公子,可這不是公子想要的,求求公子清醒過來吧….」她听了一點就悄悄的推開了,免得暖雪尷尬。
要說心里失落落那是有的,不過她還是高興的,如果暖雪真的能夠和唐繼明走在一起,她是樂于看見的,兩位都是她愛護的人,他們也愛護她,能夠開心快樂的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朱朱不知道,她的馬車剛出了京城,衛家的馬車就在門口停下來,衛暮陽一襲錦衣華袍出現在門口,衛武敲響開了門。小廝打量了他們一眼才道「公子有何事?」
衛武難得客氣道「請問你家公子在嗎?這是拜帖,就說衛家公子上門叨擾。」
正要接拜帖的小廝聞言收回了手,笑著作揖道「真是不巧了,我家公子今日出了遠門,歸期不定,麻煩衛公子白跑一趟是在抱歉。」
聞言,衛暮陽皺了皺眉,衛武道「請問你家公子去了哪?」
小廝笑著搖搖頭「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衛武悄悄的塞了一兩銀子在小廝手里,小廝掂了掂揣進懷里還是搖頭「若是公子有事,等我家公子回來,一定會稟明的。」說著躬了躬身關上門。
衛暮陽看著緊閉的門笑了笑,收錢不做事,守口如瓶的下人,大概只有這里才有。只是她去了哪?看小廝的神情分明知道不願多說肯定是接到了上面的指示。衛暮陽略略一想,她一定回了柳城,唐繼明出了這樣的事,唐老爺不會坐視不管。
沒見著人他回去也不好交代,衛老爺讓他親自上門邀請,可想而知事情有多嚴重,難道衛家真的如水晶石所預示的一樣,即將面臨危機了嗎?
昨夜,三皇子暴病身亡,這是他們誰都不曾預料的,三皇子是衛家支持依附的一方,有著血緣關系,沒有他,衛家在朝廷的勢力勢必會受到影響。
他們來找朱朱,為的就是得知,開光的水晶石到底從何而知,可她卻不再京城,真的是太湊巧了,難道真是天意了嗎?
想到這衛暮陽皺了皺眉,嘆了口氣,上了馬車離去。
朱朱回到柳城是在第十天的中午,送回去報信的人也不過是在第十天上午送到,就算這樣也比朱朱先一步到達唐府,朱朱一下馬車就去了唐老爺的院子。看見她孤身一人進來,唐老爺並不意外,從她下馬車時,他就已經知道只有她一個人回來。
「女兒給爹爹請安,爹爹萬福」一進去,忽視唐老爺扳著的臉,如無其事的請安,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緒。
「真意外,月瓏竟然回來了。三催四催,還是回來了,老頭子以為,說話再也沒人會听了。」唐老爺說的酸不溜秋,眉梢上揚,似笑非笑的看著朱朱。
「爹爹說笑了,女兒知錯,被京中事物給耽擱了,才會一拖再拖,還望爹爹見諒。」垂眉斂目,一副小媳婦模樣,說得委屈,仿佛不看信就撕了的人不是她。
「既然讓事物給絆住了,其他人總是閑著吧繼明為什麼沒回來。」隱隱含有怒意,唐老爺盯著朱朱咬牙道。
「哥哥生病了,大夫瞧了不宜路途奔波,女兒自作主張讓他留在京城,還請爹爹責罰。」說完跪在地上請求責罰。
「病了?」唐老爺看著跪在地上的人,語氣不善。
朱朱點頭,道「大夫說不宜遠行,不宜奔波。因此女兒自作主張將哥哥留在京城養病,哥哥極力要回柳城被女兒攔住了。」她把一切過錯都往身上攬,唐老爺不會不知道,要說在京城沒有他的人,朱朱是如何不會相信的,以他的謹慎,不可能全然放手,朱朱知道她的謊言處處是漏洞,可她還有盡力修補,為的就是保唐繼明耳根清淨。回來對他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
「是啊整日酗酒,醉的不省人事,確實是病得不醒人事,確實是病得不宜遠行。」音量驀然拔高,手中的拐杖在地上咚咚兩下,怒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狡辯。還在為他說謊,那個不孝子…」
朱朱並不言語,等著唐老爺發泄後才道「女兒不知道爹爹從哪得了消息,哥哥確實病了,十年寒窗苦讀,眼看到手的功名轉手落入他人懷里,讓哥哥如何能夠忍受,他會一直病下去,良藥就是家人的開解與關心…」
「你說什麼?」唐老爺深吸一口氣,抓住話語里的重點「你說他的功名被人頂替了?」朱朱點頭「難道…難道是那位林狀元…」望著朱朱,見她不語低下頭,唐老爺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語,神情呆滯,若有所思。
久久之後,听見他道「今日,不明日,就會讓宋管家把他接回來,以他的脾性,不會吞下這口氣,若是把事情鬧大,唐家會吃不了兜著走。」急切的神情,仿佛大難臨頭。
朱朱不解,繼而憤怒「爹爹,被頂替功名的是哥哥,難道你要讓他忍氣吞聲,咽下這口氣嗎?」。他那麼驕傲,就是忍不了,又無可奈何才會借酒消愁,誰都不會明白他心里有多難受,這也是她縱容他喝酒的原因,如果沒有酒,他會死,真的會死,她不願意看著他離去,只要能夠留住她,她願意用一切辦法。
林家太過強大,要想扳倒他,無疑螞蟻扛大象,不自量力。
「難道你要看著唐家一百多口人跟著他一起陪葬。」朱朱一愣,似乎才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唐老爺也察覺了她的目光,放柔了聲音道「當年爹爹就在猜測,衛家為何能夠輕而易舉的讓繼明去郎竹書院上學,現在想想,如果沒有林家的默認,事情不會如此成功。到今日才明白,一切不過是他們設下的局,你哥哥就是那枚棋子,怪只怪你哥哥太優秀,優秀到成為別人百里挑一的棋子。」
「爹爹是什麼意思,爹爹早知道了?」心一揪,聲音都在顫抖,定定的望著唐老爺,似乎想要確定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爹爹會看著自己的兒子成為別人的棋子嗎?」。朱朱一愣,連忙收回視線,她的眼神已經那麼明顯了嗎?可是你為什麼要欲蓋彌彰,在這個時候,你這樣一說,難道就不怕引起懷疑。
壓下滿心的懷疑與無知,低頭歉意道「女兒不敢。」
「哼月瓏,你太放肆了。」唐老爺冷冷出聲,朱朱如木頭人一般仿佛沒听見。
兩人僵持著不語,好一會唐老爺道「繼明在哪?」既然她一個人回來,必然不會讓他一個人留在別院,連身邊寸步不離的婢女都未帶在身邊,可想而知他不在別院。
「哥哥病了,在別院養病。大夫說…」
「住嘴。」朱朱還未說話,唐老爺粗暴的打斷她的話「你以為你所作的事能夠瞞得天衣無縫?」
「女兒並沒有隱瞞什麼?」朱朱嘴硬,咬住死死不松。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再回到這個泥沼里。
「好,好,好,好得很,你翅膀硬了,竟然不顧世俗禮教,頂撞長輩。」頓了頓沒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怒意道「你不是說要責罰嗎?好,今日就應了你的要求,沒有我的命令,哪都不能去。」
朱朱看也沒看他,早料到她頂嘴會有這樣的責罰,因此並不意外,起身屈膝行禮,跪了那麼久,膝蓋隱隱發麻。扭頭就要離去,就听見唐老爺在她背後道「別以為你能把他藏著,只要你留在柳城,他就不會走遠,綠野山莊還是第二樓,除了這兩個地方他根本沒地可去。」
心一沉,腳步卻為停下,一直走了出去,她知道,他在試探自己的反應,幸好還未到了關心則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