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不會看著他們傷害唐繼明,心里有了主意,走到木盆邊,剛伸手冰涼刺骨的冰水讓她精神一振,一夜未眠竟然不會覺得困倦,咬了咬牙捧著冷水撲在臉上,刺骨的寒冷都比不上心里的傷痛。
抹掉臉上的水拉了拉床邊的繩子,沒一會紅霞匆忙趕了過來,在門外道「四姑娘醒了嗎?奴婢這就去準備。」看了看微微泛白的天色,心中疑惑這麼早就起床了。
「讓人準備熱水,我要沐浴。」門外的人似乎愣了愣,好一會才應了一聲退了出去,朱朱走到書桌旁,掃了一眼一塵不染的書桌,轉身從櫃子里取出筆墨紙硯,寫了一張紙條放在一旁,再次拉響了鈴鐺,紅雲在門口應聲,朱朱看也沒看道「去把鴿子取過來。」幸好她離開之時留了一只鴿子在身邊,也留了一只讓暖雪留著。如今,只能讓她帶著唐繼明躲一躲,她知道唐家的秘密不能出聲,她害怕被殺人滅口。
鴿子很快被取來,朱朱接過並沒有讓紅雲進來的意思,紅雲便識趣的站在門口,把紙條折好放進腿上的竹筒里,灰色鴿子在桌上咕咕的叫了幾聲,輕輕啄著朱朱的手心,手上吃痛連忙收回手,低頭看著被琴弦割破的傷口,泛著血色的傷口看起來像一只蟲子,難怪它會去啄「你要乖乖的把信送到不要在路上貪玩啊」撫了撫柔順羽毛捧著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拋了出去,一抹灰色在空中撲騰了幾下,揮著翅膀落在院牆上回頭咕咕的朝朱朱叫了兩聲,見朱朱擺手才飛著離去。
沒一會門被敲響,紅霞道「四姑娘,熱水已經好了。」
「進來吧」關上窗戶走至屏風後,兩位三等婢女听著熱水進來,紅霞手里捧著銅盆以及洗漱用品,紅雲也跟著進來,走到書桌邊將空了的籠子提了出去。
洗漱好,穿戴好之後便到了請安的時間,朱朱帶著紅霞出門,讓紅雲給龍二打點一下,他今日要離開柳城,小黑子自然是不肯走的。想到他,朱朱猶豫了,該不該把他帶在身邊,當初秋娘不過是想看看她是否值得信任,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小黑子又不肯離去,讓她很是頭疼。
她不知道能不能護的他周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唐老爺的做法她不能苟同的,也無法接受。所以…
「你說什麼?」唐老爺瞪眼看著眼前的人,清麗的面容,秀美的容顏,與她娘極為相似,方才進來他差點誤以為是她回來了,若不是那雙清澈堅定的眼眸,他真的要以為了。可他知道,那個女子,不可能會有這樣的目光,她是憂郁的,看人的目光也是憂郁的,不會堅定得連秀美的容顏都無法掩飾她的鋒芒。眼前的人若是男子…若是男子恐怕唐家不會是他在做主。
「爹爹並沒有听錯,女兒說,等這次的事情平息之後,女兒和哥哥要從唐家分出去,自立門戶。」他們之間的血緣無法割舍,可她不想再與唐家有一絲一縷的連接,更不想成為陰謀的犧牲品。
「分家?」唐老爺似乎听見了天大的笑話,看著點頭的人不可抑制的笑起來「哈哈哈…分家。」
朱朱冷眼看著大笑的人,一動不動站在他面前,好一會,唐老爺大概笑累了又或者是朱朱平靜的神情讓他覺得無趣,收斂了臉上的笑,冷聲道「你可知你方才說的話,若是被族人知曉了浸豬籠沉河也不為過。」她當然知道,不過,不是有人已經做了,而且還人模人樣的活著。
「若是這樣,當年爹爹是如何逃月兌的?」冷聲反問,唐老爺一愣,隨即陰沉了臉,盯著朱朱微微眯了眼,朱朱知道,這是他生氣時的一個標記。卻依然面不改色「女兒並不是卡玩笑。」
「那是為何?」朱朱笑,還能為何,她可不想被誅連九族,被牽連。朱朱的沉默不語徹底激怒了唐老爺,雙手滑動著輪椅過來,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其余的人被他屏退了,朱朱冷眼看著他滑過來並不上前幫忙。唐老爺在朱朱面前停下,厲聲道「逆女,跪下。」朱朱依然跪下,與唐老爺平視,毫不躲閃,對上他陰沉的目光,沒有一絲懼怕。
剛跪下沒多久,身上就被打了一拐杖,盡管早有防備,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咬唇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拐杖一下一下落在背上,發出咚咚咚的渾濁聲音。
門口的管家听見聲音卻紋絲不動,眼觀鼻鼻觀心猶如木樁子守在門口不然任何人靠近。
背上的力道漸漸弱了不少,朱朱卻嘗到嘴里的腥甜,背後鈍炖的痛,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水依然不發一言。倔強得如同一頭牛,唐老爺見她不出聲,咬了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要你認錯,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終究他還是不忍心打死她。
「如果被打一頓能夠讓你消氣,爹爹大可不比手軟,總有一天我會出了唐家的門。」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激怒了唐老爺,額上青筋暴起,下手的力道越來越重似乎真的狠了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朱覺得已經痛得麻木,汗水順著腮邊落下,落在背上的拐杖也越來越慢,身前的人喘息聲越來越粗重,朱朱看準時機,喘氣道「爹爹大可把我打死,女兒的命並不重要,如果爹爹覺得沒了女兒唐家能夠繼續繁榮下去,爹爹能夠掌握蒼鷹鏢局的人,爹爹能夠讓第二樓和綠野山莊成為搖錢樹,那麼女兒就不會跪在這里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這些年女兒盡心盡力,費盡心思毫無半點怨言的為唐家付出,只想等唐家繁榮之後能夠有一個安身立命的落腳之處,並不會帶著唐家一磚一瓦。這點爹爹大可放心,只求爹爹能夠讓女兒平平淡淡的度過下半輩子,就當做這些年的補償。」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麼風聲?」話音剛落,唐老爺冷聲問道,盯著朱朱眼神如劍。
心里咯 了一下,就算知道什麼她也會抵死不認「女兒之時害怕年紀稍大之後會給唐家抹黑,這些年女兒在外奔波,早已沒了閨譽可言,只要能夠為唐家度過這次難關,希望爹爹能夠放女兒自由,女兒不想隨意婚配他人。若可以,常伴青燈也甘願。」
常伴青燈這樣的話自然是推托之詞。就算她願意,庵堂也不會收留她,朱朱可不是看破紅塵之人,不能一心向佛,心如止水,眼如明鏡。
「如果你害怕沒有人上門提親,這點你大可放心,唐家的女兒不可能待字閨中無人問津。余家早已派人來向爹爹提親,余家以正室之位相迎。」聞言,朱朱頓了一下,想著那個一面之緣的余家大公子,皺了皺眉。
唐老爺看見了,笑著道「那個草包怎配得上唐家的女兒,爹爹早已經幫你回絕了,以你的姿色才藝,豈是余家那棵青蒿能夠歇息的。」
朱朱听出了弦外之音,朗朗道「女兒也不是能夠飛上枝頭的鳳凰,不一定非梧桐不棲,非泉水不飲。」
「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常伴青燈?」唐老爺抬了抬眉,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朱朱低頭不語,唐老爺看著她倔強的側臉,哼了一聲「你在打什麼主意,你以為唐家沒了你就會一落千丈,唐月瓏,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朱朱依然不語,跪在地上挺直了背脊,低垂著頭不看他,她當然知道唐家缺了她不會再次敗落下去,卻也不會富貴起來,這點她還是有信心。
這次談判唯一的結果就是朱朱帶著一身的傷回到院子再次被禁足,日期無限。
這樣的結果,她早已猜到,所以並不意外。
幸而唐老爺並沒有對她置之不理,至少還請了大夫給她看病,背後青紫一片,唐老爺在輪椅上坐了幾年,手上的力道不少,卻也不至于打得她血肉模糊,讓紅雲涂了藥酒趴在床上揉進血肉里,痛得她哀哀大叫,心里卻高興,看見大夫進來的那一刻,朱朱知道這場談判吃虧的不會是她,如今,就看誰先妥協。
趴在床上養了幾天,別院竟然異常熱鬧起來,王氏姨娘們一個一個的跑過來噓寒問暖,讓她有些吃詫異,被打的是她,她們不應該心花怒放嗎?怎麼會一個接著一個進來看望,寒暄幾句之後朱朱就听出了苗頭,她們都是唐老爺的說客,他以為憑借著她們幾句假模假樣的關心之言就能改變她的想法。
這麼多年暗潮洶涌,你爭我奪的生活在這個大院子里,誰的心不知道一點,她可不會傻得相信她們突然人品爆發,憐惜親情。
不要以為「溫暖炮彈」能夠讓她動搖,如果是這樣也太看輕了她。只要能夠離開唐家,不管他們如何爭奪都與她無關。
朱朱能夠如此有恃無恐的與唐老爺對著干,能夠把王氏姨娘們的勸言當成耳旁風不過是吃準了唐家如今所面臨的難關,衛家自身難保又怎麼會顧及唐家,張家洶洶來襲,他們毫無準備,加上那些生意都是她一手張羅的,別的不說,蒼鷹鏢局只听從她一個人的調令這點毫無質疑,其他的,就算能夠面前支持下去,也抵不過相同的酒樓山莊。
在京城郊外不止一座山頭被商人看中買下,籌建布局成下一個綠野山莊,這幾年,綠野山莊這顆搖錢樹已經被人盯上了,更不要說第二樓,日進斗金的菜式,多少酒樓爭先模仿,炒出來的沒有九分也有八分,就算她如何叮囑大廚萬萬不可泄露了配料以及順數,還是有人千方百計的從第二樓偷師。更不要說已經開始與蒼鷹鏢局搶生意的威武鏢局。
唐家生意場上可以說是龍盤虎踞,只要稍不留意,就可能會被他人越過。唐老爺不會不明白。朱朱在等,等著外面局勢混亂。衛家失了靠山,唐家沒有強勢的靠山,稍微有些背景的人都會踩上一腳。這點朱朱深信不疑。
等她背上的傷痊愈,重拾丟失的琴藝,筆墨紙硯換了又換,年關將至。朱朱依然被軟禁著,外面得到情況她卻一清二楚,越是年關將至,她越是興奮,到了這個繁忙之時,唐老爺硬撐不了多久。
唐家的生意,可以說處處受到波及,單單是上個月,唐家的收入大幅度降低,從賬目上明顯能夠看出來,至少降了三層。而這還是初期,如果繼續下去,還會更多。如果唐老爺是林家的錢莊,那麼這樣的情況林家顯然不會高興。听說唐老爺昨天出了一趟門,如果她沒猜錯,應該是京城的人。而且唐老爺心情一定不好,否則煙姨娘不會被禁足三天。
老實說,唐榮華在林家的謀劃里扮演著什麼角色朱朱確實不知,不過想想這些年唐家被隱藏起來的賬目,她想,就算是錢莊也不為過,盡管唐家才剛剛起步,還清了衛家的銀子,給了唐二爺一萬兩銀子,其余的應該還剩了不少,就算花費,幾十個人也不可能花費幾萬兩,她不管數目不代表她不知道唐家的生意一年能夠掙多少。僅僅是綠野山莊與第二樓就已經是大頭了,濟生堂也不是虧本的買賣,其他的更不要說。
那筆不清不白賬目她遲早會弄清楚。但,唐老爺與林家,不會月兌了干系。
想到這,正巧一曲終了,朱朱抬頭,看著落下的雪花,正要伸出手猛然听見身後傳來輕咳聲,扭頭一看,唐老爺端坐在輪椅上,身後站著王氏。朱朱詫異了一會,連忙起身行禮「女兒不知爹娘到來,有失禮儀還望爹娘見諒。」幸好她只是想,並未說出來。
唐老爺看著面前的人笑了笑道「起來吧難得听見月瓏的琴藝,果然心境闊達,朗朗清清。」
朱朱知道他話中有話,並不言語。唐老爺並不意外她的冷場,掃了一眼身後的王氏,王氏會意道「前幾日讓廚娘新學了幾道點心,說是京城客滿樓的,一碟點心一兩銀子,可算是價高了,娘嘗了嘗覺得不錯,便讓廚娘嘗嘗學著做出來,沒想到還真讓她做得七八分像,四姑娘也嘗嘗看。」
「有勞娘記掛了。說到點心,女兒倒是學了幾樣,不若讓女兒盡盡孝心,去做幾道。」聞言,王氏一直沖她擠眉弄眼。珠珠假裝衛看見,說著走出亭子,盡管周圍垂了竹簾,寒風還是能夠灌進來。亭子里並不熱,她披著厚披風並不覺得,不過看王氏泛紅的手便知曉。
唐老爺對朱朱的避開很是不滿,朱朱剛說完,他便冷冷諷刺道「要想盡孝心也不急于這一刻,況且,你若是真的把唐家放在心里,也不會被禁足。」
話音一落,頓時安靜起來,朱朱站在原地不動,王氏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屏退其他人走了出去。
背對著雙方,好一會背後才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朱朱皺眉本想假裝沒听見,誰知他越咳越厲害,朱朱在心里嘆了口氣,不甘願的倒了一杯茶送至唐老爺面前「喝口水會好一點。」唐老爺並不推遲,騰出一只手接過,朱朱給他打開蓋子,看著面色潮紅的人,心里有些不忍想著他所作的一切,軟下的心腸又硬起來「這里風大,爹爹若是沒事女兒讓人送你回去。」她不能出院子,當然不可能親自送他才回去。
本來是關心之言,听在唐老爺耳里卻變了味,當下沉了臉,喝了一口的茶水被他摔倒在地上,朱朱看了一眼在地上溢開的水跡,神情淡淡的退了一步低頭不語。唐老爺滿聲怒意道「真是不孝女,竟然威脅自己的父親,唐家怎麼會出了這樣的女兒。」說得痛心疾首,朱朱卻覺得好笑,她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六親不認的爹爹。盡管她不願承認,可她是唐月瓏,抹不掉的血緣就算她不在意,還是會在她體內流淌。
「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年就不應該留下你。」朱朱只是听著,並不言語,唐老爺被她氣得不輕,眼下青黑一片,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想來這一個多月他已經煩悶不已。否則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
「不管如何你都是唐家的一員,當年你說能夠使唐家富貴起來。這句話還算不算數?」
朱朱看了過去,俯瞰著唐老爺輕笑一聲「如今唐家已經是富貴起來。女兒的話也已作數。」
「好,好,好得很。」唐老爺狠狠的敲著拐杖,笑看著眼前的人「看來我唐榮華是真的輕看你,竟然養了一只白眼狼在身邊,好得很啊」朱朱不語,仿佛被听見他罵自己「再問一次,你真想從唐家分出去?」
朱朱想也沒想,條件性道「是。」
握著拐杖的手一緊。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靠了靠,好一會平息了氣息才道「來人。」守在月門處的婢女快步過來扶著輪椅「既然如此,等事情一過,你就從唐家搬出去。」提著的心還未落下,臨出門的唐老爺道「但願你說的是他的意思,那個孩子,不會與你一般,不受世俗禮教的束縛。」
「爹爹多慮了。」無論如何,她都會說動唐繼明,大不了告訴他真相,這個家會是吃人的深淵。她一刻都不像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