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一連幾天都忙得焦頭爛額,被擱置了一個多月的事情全向她涌來,掌櫃一個連著一個守在賬房門外等著她的調遣。
送走最後一位掌櫃之後,朱朱揉著頭靠在椅背上筋疲力盡,她太傻什麼都往自己肩上攬,遇到突發事情,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連她親手接管的事情一個人辦起來都吃力,更不要說唐老爺並未干涉她做事,更插不上手。
看著堆積如山的賬目時,朱朱想,她不能再做牛做馬了,事事躬親,就算她是超人也會有垮掉的一天。
「累了吧已經讓人準備了飯菜,過去吃一點吧」
一杯熱茶放在桌上,朱朱睜開眼感激的看著唐樹點點頭,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出去,唐樹要整理桌上的東西,朱朱道「反正吧等會還是會弄亂的,你也沒吃,一起出去吧」
唐樹眼楮一亮,看著朱朱點頭尾隨出去。她被禁足的那段時間,若不是有唐樹四處奔波,如今處理起來會更加刺手。
「經過這次的事,我想從各個店鋪里選出一些機靈優秀的人提上來,讓他們跟在掌櫃身邊做事,以後遇到什麼事,也不會找不到人幫忙。」為她盛湯的手一頓,唐樹點頭,朱朱道「這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你下去親自打點一下,就把我跟你說的那些教給他們,選出優秀的名額給我。」機靈,優秀還不夠,最主要的是能夠听從她的指派,對她足夠忠心。
唐樹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朱朱察覺了,抬眼看著他示意他有話就說,唐樹道「恐怕老爺不會同意。這次公子出門,老爺指派了不少人在各個店鋪,雖沒換下掌櫃,賬房的人大多是老爺的人,若是讓老爺知道公子在培養人才,會不高興的。」
「現在的唐家是我在打理,至于賬房那邊,只要不偷賬漏賬,他們愛怎麼折騰是他們的事。爹爹那邊我會去說,你只管放手去做就可以了。」唐老爺害怕她暗中做手腳,在他們還未鬧翻之前不就在盯著她了,以前是暗中盯著,現在是明目張膽的安插人進來。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畢竟這些商鋪都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對它們都有了感情,若不是為了自保,她也不會想著跟唐老爺鬧翻。不過,他的做法太讓人心寒了。想著頹廢的唐繼明,她認為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唐樹點點頭「我知道了,不會讓你為難的。」朱朱一怔,看著他心里感動,想要說什麼不知道如何開口。唐樹是唐老爺身邊的人這點盡管沒戳破,他們都心知肚明。不過各為其主而已,他為著唐老爺的恩情;朱朱為著她的心,她不能看著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傷害。
她想著等事情處理好了之後再去找他們,現在看來她是越來越不放心,不知道唐繼明如何了,還在酗酒嗎?
心不在焉的走著,差點被絆倒在地,嚇得坐在桌邊吃飯的小黑子連忙丟了碗過來扶她,幸好她反應過來,扶著門廊站好,還不忘回頭告訴小黑子她沒事。
「朱朱,你是不是很忙啊?」有時候,小黑子說的話真的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答。明顯的一直關在賬房里,難道她在打盹。
「有點,怎麼了?」想起綠野山莊的事,一臉愧疚「恐怕這段時間不能帶你去泡溫泉了,等櫻花開了我再之抽空帶你去好不好?」
「嗯」他听見了她與唐樹的談話,見朱朱要去賬房,拉著她的袖子期期艾艾道「我想…我想幫你…你看我又聰明又機靈對你又好…」
「你還小,這些事過幾年再說,學東西很累的。」朱朱明白他要說什麼,他想留在她身邊做事。他有這份心她已經很感動了,他若想學,她可以教他更好的。
小黑子沉了臉,覺得大受打擊,她一定覺得他很笨「媳婦兒是不是嫌棄我了?」
朱朱被他哀怨的指責下了一跳,更何況還是一口一個媳婦兒,揉了揉他的頭低聲安慰「怎麼會。」
小黑子趁熱打鐵「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學,是不是嫌我笨。」
朱朱嘆息「沒有的事。」小黑子又要說話,朱朱連忙妥協,還不知道他這次要說些什麼「好吧你要是閑得慌,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學著點,要是太笨了你自己知道,打手板那是不可避免的。」她小時候可沒少被打手板。
不過,她看著眼前一副躍躍欲試的人,嚴厲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只得無奈的搖搖頭「好吧從今天開始學認字。」
「喔~太好了。」小黑子高興得在原地跳了起來,臉上笑開了花,朱朱搖頭,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忙碌了一天,躺在床上竟然毫無睡意,眼前閃過那晚衛莫陽勉強的笑,閉上眼。心里有些悶悶的,卻不後悔說那番話。對衛莫陽莫名其妙的愛慕之言,躲避了那麼久終究是要面對的。
想起梳妝盒子里的長命鎖,起身點燃了蠟燭取了出來,冰涼的觸感泛著金色的亮光,既然已經說清楚了長命鎖應該物歸原主,取出一方手絹包起來放在梳妝台上,看著鏡中模糊的面容,小坐了一會感覺到寒冷才躺回床上。
我有喜歡的人。耳邊回響當日的話語,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是誰?躺在床上,手捂著心口。還是那個叫朱白的男子嗎?
翻了一個身,眼角的淚水滲出柔軟的枕頭里。
當暖雪出現在朱朱眼前時,朱朱愣了一下,暖雪已經撲在她懷里大哭起來「姑娘回來了怎麼也不讓人通知一聲,害得我擔心了好一陣。」
朱朱有口難言,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對她說,只是輕輕撫著她的頭安慰,暖雪哭了好一會想起此行的目的,焦急道「姑娘,公子病了…」
「他怎麼這般瘦弱了?」朱朱看著躺在床上只剩一把骨頭,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嘴唇干裂蒼白,胡子拉雜,一臉頹廢狼狽的人,心口一酸,帶著哭腔詢問。
「都是奴婢沒伺候好公子,才會讓他生病。」暖雪自責不已,朱朱說讓她照顧好人,她卻把人照顧得生病,若不是這邊的人束手無策,她也不會跑回京城去。听濟生堂的藥童說朱朱回來了,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飛奔跑回別院。
「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他心情不好都未陪在身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唐繼明,朱朱愧疚不已。
「你們哭也沒用。讓大夫看看不就好了。」唯一理智的小黑子皺眉拉了一旁的大夫一把,引得大夫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朱朱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大夫快點過來瞧瞧。」大夫放下藥箱給唐繼明把脈,皮包骨的手腕看得朱朱觸目驚心。對林家的恨意多了幾分,對唐老爺更加怨恨。好一會朱朱忍不住道「大夫,我哥哥怎麼了?」
大夫收回手看著朱朱神色凝重「恕老夫直言,公子這是郁結于心,嗜酒如命,飲食不當,心結不除,藥石無效啊」頓了頓道「老夫開些藥方讓他喝下去,這酒萬萬不能讓他再沾了。」
神情暗了暗,朱朱道「有勞先生了。」他還在耿耿于懷被調換了功名一事,想來落在誰身上都不會好過。都怪她太縱容了。
暖雪親自熬了藥送上來,朱朱守在床邊看著沉睡的人,手中的帛巾冰涼尚且不知,暖雪放下藥碗從朱朱手中抽出帛巾丟進盆里,才扶著她的雙肩靠在自己身上。朱朱仰頭,看著瘦了一圈的人,喃喃道「暖雪,辛苦你了。」
「姑娘說這些做什麼,都是暖雪自願的…」視線落在唐繼明身上,目光柔柔,尚未言語,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暖雪的心思,姑娘不會明白。」
「傻丫頭。」目光相對,兩人都未移開視線,暖雪笑笑,憔悴的臉上艷若桃李,看著朱朱心里歡喜「能有一個人照顧哥哥,我也放心了,是你,我就更放心了。」想到了什麼,朱朱道「哥哥他知道嗎?」。
暖雪神情一黯,看著朱朱搖頭「奴婢害怕公子會嫌棄。」這段日子,能夠親手照料他的衣食住行就已經足夠了,又怎麼會奢望其他,再說,他這個樣子讓她如何開口。
之所以在朱朱大方承認,也是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會對她另眼相看,不會說她攀高枝,不會說她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傻瓜,哥哥是那種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嗎?」。以她對唐繼明的了解,他不是那種迂腐的人。
「可…」在他面前,由不得她自卑,剛說了一個字,見唐繼明幽幽睜開眼,心下一喜,連忙撲了過去,差點把朱朱推倒在地,身形頓住,扭頭拉住朱朱的手讓她站穩,眼楮卻觀察著唐繼明的舉動,語氣明快「公子醒了」隨即抱歉的看著朱朱。
朱朱笑笑讓她去端藥,這才坐在床邊看著唐繼明道「哥哥,瓏兒來看你了。」
剛醒來的唐繼明眼神有些渙散,耳邊听著聲音,伸出手,朱朱頓了頓,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好一會唐繼明才看清眼前的人,朱朱含淚擠出一抹笑「你看你,離開時不是叮囑你好好照顧自己,你怎麼不听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暖雪端著藥過來,遞給朱朱,朱朱未接,示意她親自喂,暖雪臉一紅,舀起一勺藥送至唐繼明嘴邊,唐繼明偏了偏臉望著朱朱。
「是瓏兒。哥哥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你了。」沙啞如同沙礫摩擦一般的嗓音,听得朱朱心如刀割「哥哥是不是要死了,如此也好,如同一個廢人活著也是累贅,瓏兒,哥哥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剛才夢見了我們的娘親,她在叫我呢爹爹就拜托你了。」握著的手緊了緊,朱朱盯著唐繼明,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角滑落。
「我不要。」一把甩開唐繼明的手撲在他身上大哭「哥哥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一切嗎?這些年我為你做了多少,哥哥怎可以無情無義一句對不起就償還了,你說過會照顧我,你說過會讓我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于媽媽走了,你也要丟下去而去嗎?哥哥你好殘忍,功名沒了可以再考,只要你有真才實學,如果沒了命就什麼都沒了。哥哥…你還是瓏兒心中頂天立地的哥哥嗎?」。
唐繼明被質問的啞口無言,望著淺藍色床幔,眼角淌下淚光,于媽媽走了這樣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如果他也走了,留下她撐著整個唐家,那她一輩子都只能為唐家而生。可他除了讀書還會什麼,生意上的事一概不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瓏兒,哥哥…」
「哥哥勿需多說。」朱朱坐起來抹了一把淚,神情堅決「愧疚之類的話我已經听得太多,哥哥若是心意已決,誰都攔不住。」咻的一下站起來,看也不看他奪門而出。
「姑娘…公子…」暖雪看看朱朱又看看躺在床上淚流滿面的唐繼明,咬咬唇,放下碗追了出去。
「姑娘等等。」暖雪追了出去,朱朱走得並不快,暖雪很快就追上了她。
「我不會做傻事,你回去吧」回頭看了她一眼,腳步踉蹌的離去。
暖雪愣愣的看著遠去的身影,任淚水模糊了視線,想起床上的人,細細的抹掉臉上的淚轉身回去。
朱朱並未回房間,漫無目的的走至綠野山莊最高的閣樓上,靠著廊柱抱膝而坐。暖雪他們並未依她信上說的離去,不過也好,也不用拖至櫻花盛開才兌現對小黑子的諾言。這里的梅花也吸引了不少賞梅的人,遠遠的看去,他們帶著愉悅的心情欣賞那冰天雪地盛開的梅花,而她,卻在這個冬日,苦苦掙扎。連最後的溫暖即將遠離她而去,如果他想。
朱朱不知道她是怎麼躺回床上的,醒來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慶幸沒人來打擾他,也就說明,他沒事。
朱朱並未叫人起來伺候,梳洗罷打開門就要出去,門前,一個聲音擋住了她的視線,略顯憔悴的唐繼明站在門口,一襲素衣長袍,干淨整潔,一掃昨日的病態狼狽,臉上的胡子被刮得干干淨淨,消瘦的臉上浮著柔軟之色,眼中閃著亮光,映出她略顯吃驚的神情。唐繼明看著她,朗朗道「瓏兒,是哥哥不好,惹你傷心了,對不起」說完最後三個字突然想起昨天的警告,有些驚慌的看著朱朱。
眼中含淚,嘴角卻彎著,半仰著頭望著恢復神采的人,理直氣壯道「我接受」接受你的愧疚。
話音未落,唐繼明身形一頓,不可置信的看著胸前的人,神色一軟,隨即閉上眼,順在身側的手扶上她的背,低低道「哥哥不應該留你獨自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