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城是一個多灰塵的城市,一到夕陽西下,狂風便會從北方席卷而來,夾雜著無數細沙,鋪天蓋地遮掩視線。
在定城起風的夜晚,基本無人出行。
這是一個定律。
只是,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
因為,在街道往南的方向,隱有微弱的燈光閃爍,由遠及近。只是,由于沙塵遮掩視線,完全看不清楚,來者究竟是人,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其他。
漸漸地,益發近了。
透過迅猛地風沙,隱約地,听見了說話的聲音。
聲音細細的,似乎是女子的聲音。
「夫人,這麼大的風塵,您確定要去嗎?」。
來人竟是兩個身材縴細的年輕女子與一個看上去只有一個十三四歲,身材枯瘦的少年。一個著藕荷色羅裙的女子左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右手提著一個傳統的燈籠,擋在另外一個穿黑色軟煙紗裙的女子身前,因為風極大,她們走得很慢很慢。少年卻是腳步堅定,偌大的風沙對他沒有絲毫影響,只是面無表情的跟在黑裙女子的身後。
「自然要去。」黑紗女子的聲音既甜且軟,像是那糯糯的糖糕,雖然沒有重量,卻不會隨風消散。「難得左相大人有話相傳,我豈能不去相見?」
「您難道真要……」
「慕情」黑紗女子陡然一聲大喝,制止了名為慕情的女子接下來的話頭,亮晶晶的眼楮稍微往自己身後一瞥。
「那您讓奴婢走一趟就好。」慕情低聲說道。
「這風沙之大,你一個人不安全。」黑紗女子淺笑。
「奴婢更加不能讓您犯險。」慕情抬高了聲音,顯得有些憂心。
「無事,咱們不是還有不凡嗎?」。黑紗女子微微側頭,瞥了眼悶聲不響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眼中的神色諱莫如深。
「奴才梁不凡定會護得夫人安全。」少年梁不凡低頭,恭敬地行禮,每一個動作都蓄滿勁道,完全不似十幾歲的少年。
慕情低頭,示意自己明白,于是也不再開口。只是,秀氣的眉梢卻緊緊皺起來。
又走了一段時間,已經靠近城區的邊緣,梁不凡暗自握拳,開始積蓄力量。
「夫人,前面有人。」梁不凡的聲音清越,身體繃直,如拉滿弓的箭矢,蓄勢待發。
漫天的沙塵下,前方隱見朦朧燈火,卻實在看不真切。
慕情瑟縮了一下,手一抖,油紙傘差點從手中滑落,她忙用雙手握住,才勉強定住心神。可是,右手的燈籠搖晃兩下,卻突然熄滅了來。
慕情全身一抖,忍不住低低地呼喊了一聲。
在可見度如此低朦的夜晚,實在讓人心驚。尤其,實在手中的燈籠熄滅以後。
「無事。」黑紗女子卻神色不動,依然邁步上前,嘴角的笑容不減分毫。
「夫人。」見自家夫人無光亮也行走自如的模樣,慕情趕忙跟上。
「終于來了嗎?」。隱約的燈火處,漫天的沙塵中,步出一個全身上下皆黑色只余一雙眼楮在外的人來。他輕笑一聲,恐怖得如同半夜鬼泣。
「孫舉參見郡主。」在女子三人靠近之際,黑衣人雙膝跪地,恭敬地行了個大禮。
「免了,起來吧」黑紗女子慢慢走近,甜軟的聲音在風沙中听起來格外清晰,「清陽郡主的名號,我早已舍棄,以後不要再這麼叫我。」
「謝夫人。」孫舉識相的改變了稱呼。
「你們先退下,我有話跟他說。」蕭清陽對著慕情與梁不凡擺擺手,慕情點點頭,拽著梁不凡遠遠地退到一邊。
「請夫人跟我來。」孫舉微微彎腰走在蕭清陽的前方,轉身邁入那風塵更深之處。
「夫人她…」眼見蕭清陽跟著不明人物走遠,梁不凡馬上就要跟上去,卻被慕情一把拉住,當即怒言相向,「你干什麼?」
「夫人吩咐我們退下,你想違抗嗎?」。慕情厲聲說道。
梁不凡愣了愣,不再作聲。
這廂,蕭清陽跟著孫舉,已然消失在風沙中。
「大人,夫人來了。」到了一處,孫舉恭身說出這麼一句話,就隱沒身形,小時在漫天風沙之中。
而眼前,是城中較為隱蔽的角落,那里停著一輛很不起眼的馬車,看上去已經相當老舊。但是馬車前檐,卻懸掛著兩盞明亮的燈籠,此兩個燈籠不僅造型精美,散發出來的燈火也格外明亮。最重要的是,燈籠里面似乎有燻香,寧靜舒緩的味道就從兩個燈籠里面飄散出來。
這樣子的造型,實在很難猜測,坐在馬車里面的人,會是誰。
不過,蕭清陽卻是知道的。
蕭清陽抬腳步入馬車內,掀開馬車簾,溫雅的微笑,「左相大人,好久不見。」
「老臣參見夫人。」坐在馬車內等候的東方雲奇站起身來,正準備下跪,蕭清陽卻一把將他拖住,「大人不必多禮。」
「謝夫人。」東方雲奇站到馬車一側,讓出馬車對面的位置。
「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私底下也不必說這些客套話,大人您說是嗎?」。蕭清陽走到對面坐下,神色傲然地看著東方雲奇。「況且,如果大人的計劃成功,您這一跪,可沒有人受得起。」
東方雲奇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半晌才森然地開口,「你知道了什麼?」
「全部。」蕭清陽傲然的微笑。
東方雲奇是聰明人,蕭清陽貴為郡主,既然已經知道所有的事情,卻沒有去告訴皇帝,只能說明……
「我要助你一臂之力。」蕭清陽淡然地開口,神色間絲毫未變,仿若剛才說的話根本就不驚世駭俗。
「夫人的條件是?」斟酌一番,東方雲奇有些謹慎地開口。
「我只問左相要三個人。」蕭清陽抬起蔥白地玉指,指向那極北的方向。「那個人、李墨白與東方梨。」
「沒問題。」雖然意外,東方雲奇卻還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蕭清陽會這麼恨那個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且,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多一個幫手,會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很多。
只是,這天下最毒的,果然還是女人的心。
「簡行,在定城否?」沉默片刻,東方雲奇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自然。」委托無夜樓救下簡行的委托人,本就是東方雲奇。此次听到他要來,人早就已經準備好,「只是,大人救他是為何?」
可以的話,還真想將他碎尸萬段,居然膽敢傷害墨白那麼多次。
「他是一顆極有用的棋子,而且,老臣身邊都是庸才,總需要找幾個武藝高強的人。」東方雲奇冷漠的笑。
「大人可真會說笑,能夠跟隨在您身邊的人,哪個不是人中龍鳳?」蕭清陽抿著嘴輕笑。
「都是一群飯桶。」東方雲奇冷聲開口,聲音里面一片肅殺之情。
「何人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惹您生氣?」
「不說也罷」東方雲奇從身後掏出一個木匣子遞到蕭清陽的面前,「這是救簡行的佣金。」
「大人真是見外。」蕭清陽將木匣子推到東方雲奇面前,「簡行,就當我送給您的禮物,您只管收下便是。」
「多謝夫人。」東方雲奇微低頭道謝,眼里卻閃過一絲精光。蕭清陽此人,還真不可小看,饒是在官場縱橫這麼多年的自己,也不能全然將她看透。不知不覺,心里就生出一絲提防之意。
「听說,李墨白李公子被秘密帶往京城,可需要老臣幫忙?」抬起頭來時,東方雲奇這麼說道。
蕭清陽的神色恍惚一下,瞬間又恢復過來,眼里傲然不入一切,「這是他的劫數,大人毋須為了他去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嗎?東方雲奇的眼神再次閃爍一次,這麼個形容詞,可以用在那個人身上嗎?
「而且,如果他有什麼事情,您的女兒東方梨一定會拼死相救,不是嗎?」。蕭清陽似想到什麼,抿著嘴笑了一下。
東方雲奇的臉色,卻在听到他的女兒那瞬間冷凝,鐵青無比。
蕭清陽卻似對周圍驟然下降的溫度毫無察覺,依然神色高傲,笑得開懷。
「如果東方梨為了救李墨白,心甘情願回去京城,不就不需要左相為此傷腦筋了嗎?」。蕭清陽傲然淺笑。
東方雲奇總算緩過勁來,牽動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她真是個讓人費心的孩子。」
「雖然我沒有生過孩子,不過我知道該怎麼去對付這種淘氣的孩子,我會幫您讓她回京城。」
「如此,先謝過夫人。」東方雲奇再次低頭道謝。
「大人客氣,東方梨這個孩子也算與我有血緣關系,幫您教訓一下,也是應該。只是,還請不要責怪我才好。」
「夫人言重。」這前後語氣的變化,讓東方雲奇的心,顫抖起來。
這個女人,果然難以猜透。
「夫人。」慕情的聲音,突兀地在馬車外響起。
「大人,我還有事,先行告辭。」知道沒有重要的事情,慕情不會來打擾,蕭清陽站起身來,向東方雲奇告辭。
「夫人慢走。」東方雲奇低頭以示尊敬。
蕭清陽依然是傲然淺笑,掀開馬車簾走下馬車,看著慕情焦急的神色,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何事?」
「府里有人來報,說是風公子不知怎麼知道了李公子被帶去京城的事情,然後風公子就不見了。」
「不見了?」蕭清陽一向鎮定的心,頓時狂烈地跳動。
「恐怕,已經離開了定城。」慕情小心翼翼地低著頭,不敢去看蕭清陽的神色。
「回去。」蕭清陽冷聲開口,快步往回走。
而東方雲奇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那主僕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之中,嘴角掛上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