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和暖,吹動人的心弦。
自從風千情來到慕容山莊,李墨白也不再出去揭通緝榜,整日就窩在慕容山莊內。然後,哪怕風千情就住在他的隔壁,李墨白都不曾去看望一眼。
風千情的院中栽植著數株紫荊花,花小而密,花形似是蘭花狀,連味道都與蘭花相似。那萬紫千紅繁花似錦,燦若錦霞,從牆頭冒出,一直蔓延到這邊的院落來。
光看著,便覺得熱鬧不已。
李墨白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花朵,往往能失了半刻神去。
「這紫荊花有什麼好看,不如看這邊的木棉,花大艷麗,無比妖嬈。」這個時候,蕭清陽就會扁著嘴,略帶不滿的碎念。
在蕭清陽的心中,除了紅色,其他的眼色都只是陪襯。
李墨白勾起嘴角,似乎想要微笑,看起來卻依然無比冰冷,「這紫荊花,是師父的最愛。師父在世時,常說這紫荊花通人性。哪一家的紫荊花開的越好,說明這一家人的感情越好。」
「真的嗎?」。蕭清陽撇嘴,不置可否。在皇宮里面,集結了天下百花的那座御花園,這紫荊花開得一樣很好。可是,在皇宮中會有感情嗎?皇宮中的人,集結他們的,只有利益,何來感情?
「在我們從小生長的那個地方,師父種了許多的紫荊花,每到春天的時候,紫荊花開得熱鬧。這個時候,師父就會歡顏大笑,說這花開得越好,我與千情的感情也就越好。因為,紫荊花代表親情,尤其是指兄弟之情。」李墨白依然勾著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幽深的黑眸光芒閃爍,「只是師父不知道,我跟千情鬧別扭甚至打架的時候,都不會讓他看到。」
「公子的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難得見李墨白陷入回憶,蕭清陽便順著他的話頭問下去。
「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李墨白輕聲的回答。然後,他的話頭剛落,就愣住了。
蕭清陽猛然上前一步,將李墨白的手圈在自己的手心,嘴角含著和煦如春風的笑容,「在清陽看來,公子才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公子的師父,像公子一般溫柔嗎?」。
李墨白愣了愣,緩緩的搖頭,「師父,比我要溫柔不知道多少倍。而我,也不是溫柔的人。」
「不。」蕭清陽卻堅定的搖頭,抬起右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公子就是很溫柔的人,我的心,一直這樣告訴我。」
「九月姑娘,與風公子是什麼關系?」蕭清陽好奇道。
風千情重傷自己,只能躺在床上養傷,而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九月在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即使是貼身丫鬟,也不可能做到如她這般。
而那個對誰都高傲不已的風千情,也唯有在面對李墨白與九月的時候,才會流露出那麼一絲絲的真心。
就是這一絲真心,讓一直被風千情無視甚至漠視的蕭清陽懊惱不已。
那天,風千情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狠狠摔倒在地,這個仇,蕭清陽一直牢牢的記在心里。如果不能讓磨去風千情身上的傲氣,對自己俯首稱臣,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而對九月,李墨白也不像平時那般清冷。
他們師兄弟二人,對這個怯弱小姑娘的關心,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九月,是千情未過門的妻子。」
未過門的妻子?蕭清陽有些驚訝,雖然風千情對九月的態度與對待他人稍有不同,可是怎麼都不會是對待自己娘子的態度呀?
「大公子,方便讓我進去嗎?」。就在這時,九月細微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見李墨白點頭,九月步態翩躚的走了進來,春風柔和,吹動著她手中捧著的那張畫紙。待到李墨白的眼前,九月恭敬的彎腰伸手。「這是二公子送給您的。」
李墨白伸手接過來,畫紙上是兩簇淺紫色的紫荊花,花呈半開狀態,含羞帶笑,緊緊的相依在一起。墨跡還未干,顯然是剛剛畫好,然而那緊密的細小花朵,無論從顏色還是色澤,都幾可亂真。尤其是那超然世俗立在枝頭的傲氣,更是有一種睥睨眾生的感覺。
「一點都不好看。」蕭清陽冷哼一聲,對著九月有禮貌的施禮,「能將畫具借我用一下嗎?」。
對于蕭清陽刻意表現出來的惡意,九月沒有表現絲毫的不滿,「稍等一下,我去問問二公子。」
說著,便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大堆的東西緩慢的走了進來。
蕭清陽冷哼一聲,將所有的東西在眼前陳列鋪展開,微抬頭顱,眼神半眯,仔細的看著頭頂上方的木棉。
片刻時間,手中的毛筆如同自己會動一般,在潔白的宣紙上慢慢的輕描著、暈染著。一株高大雄壯的木棉,很快就躍然紙上。
那碩大如碗的紅色花朵,即使從空中飄落,仍然保持著原狀,一路上纏纏綿綿,旋轉而下。看著這幅紅色為主的畫,竟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極為美麗。
這一株木棉,獨立在紙上,孤芳自賞,卻絲毫都不顯寂寥,反而只顯萬分妖嬈。
作畫的時候,蕭清陽的神色也是極為認真,眼神專注于宣紙,似乎整個世界就只有這白色宣紙是她所在意的東西。待到畫成,才自得的微笑起來,那般優雅而自信的微笑。
花紅如血,人比花嬌。
「這幅畫,送給你家公子。」蕭清陽捻起墨跡未干的宣紙,遞到九月的面前。
「需要九月傳達什麼嗎?」。沒有遲疑,沒有驚訝,九月欣然接下。
「沒有。」蕭清陽歡快的搖頭,自得的微笑。她想傳達的,不過是木棉花之美而已。就算風千情不懂得欣賞,她也要告訴他,自己的畫技在他之上。
這就是,赤luo果的挑戰。
如此明顯的示威,風千情又怎麼會不明白?高傲自負如他,又豈會輕易服輸?
片刻時間,便再次揮就一幅邊幅廣闊、怡然自得的春景圖。春雨連綿,一艘木船飄然河上,帶著冠巾的書生安然立在船頭,傲然欣賞著眼前大好的風景。
一種站在高處,俯視天下蒼生的感覺,隱隱現于這朦朧的春景之中。
九月再次將這幅畫送到蕭清陽的手上。是的,這次的畫,是送給蕭清陽。
蕭清陽挑眉,微微一思索,旁若無人的提筆作畫,滿池妖艷的紅荷便在宣紙上隨著夏天的熱風飄蕩。夏夜的場景,妖冶的紅荷隨風彎腰,撞動湖中碧藍的湖水,清晰的波紋一圈圈的蕩漾開。
荷花本是超凡月兌俗、冰潔清雅之物,此畫中卻給人熱情似火、姿態萬千的錯覺,那重重的波紋,更是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親眼看著蕭清陽畫出這幅夏日紅荷,李墨白只能驚嘆。
九月卻依然淡然,低眉順目,順從的接過蕭清陽的畫,送到風千情的手上。
接過這幅畫,風千情那滿不在乎的神情才微微的收斂,只是嘴角卻勾勒出一抹譏諷的笑容,拿起毛筆,對著宣紙再次一揮而就。
這次作畫的時間,甚至比之前都要短上一截。當九月捧著風千情的第三幅畫走到蕭清陽的面前時,蕭清陽真正的驚訝了起來。
接過這第三幅畫,蕭清陽才真正感慨起來。這幅畫很簡單,顯然不如之前兩幅畫用心,但是卻顯現出一股獨特的意境來。
畫上的是一個猙獰的惡鬼,只用了寥寥數筆勾勒出簡單的外形,著重部分,是這惡鬼的神情。惡鬼面色蒼白,帶著點點淺灰的色澤,顯得臉部異常的瘦削,兩眼沒有光彩,頭頂也光禿禿。只是,嘴角卻掛著那麼驕傲而自負的笑容。
那樣自負的笑容,仿若十分自豪,自己是一個惡鬼。
如果只是這樣,蕭清陽對自己還是非常有信心,她仍然可以繼續畫下去。可是……當蕭清陽將宣紙微微一偏,那惡鬼的神色卻發生了一點變化,原本看似無神的眼角卻陡然清潤起來,竟似含著點點淚花。嘴角的笑容,也跟著淒然起來,自負的感覺卻絲毫未減。
一幅畫,兩種截然不同的境界。
想要作畫很容易,想畫出一幅看上去美麗的畫,也容易的很。難得,只是畫的境界。
境界好,畫才會有自己的生命。境界不好,或者沒有表達出來,這幅畫就不過是一副空殼而已。表面再過美麗,也沒有靈魂。
而一邊要畫好,還要一邊表達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意境,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是很難。更別說,在畫好的同時,表達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境。
這樣的意境,蕭清陽無法做到。不僅她做不到,她甚至相信,宮廷里面那些優秀的畫師,也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即使有人可以做到,那也絕對是頭發斑白的老頭子。
因為作得畫多了,熟能生巧,加上積累下來的領悟,才能做到一畫兩境界的地步。
可是,風千情今年不過十四歲,就已經達到如此的造詣……就連一向被稱之為天才的蕭清陽,都不得不驚嘆。
在眾多皇子皇女中,刻苦加上些微天分,蕭清陽一直都是很出色的人。琴棋書畫,她無一不通,無一不精。母後一直以她為榮,她自己也經常因此沾沾自喜。
可是,此時才知道,在畫畫的天賦上,與風千情一比,她敗得很徹底。
此時的蕭清陽沒有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承認自己不如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