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沂城外的濟慶寺不是個香火鼎盛的寺廟,只是盛傳這濟慶寺里有一株姻緣樹,若是在一塊布條上寫上自己與思慕的人的名字,掛到樹梢上,有情人便會終成眷屬。
雖然有人不相信,提出質疑,然而每日里去濟慶寺求姻緣的人,仍然不少。
濟慶寺坐落在鐘靈敏秀的岳楓山上,寺內以及周圍都種滿了三角楓,一到秋天便會變成不可多得的美景。
雖然現今不是秋天,然而那些楓樹上顯然經過了悉心的剪裁,造型優美,綠意蠱然,看上去也格外的賞心悅目。
而此刻,一頂尋常的軟轎正由四個精瘦的漢子抬著,緩緩拾階而上。
須臾,轎簾被掀開,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來,聲音怯怯的,「小姐問還要多久才到?」
「回姑娘的話,就快到了,還請小姐再稍等片刻。」跟在軟轎前邊的家丁打扮的恭敬的回答。
轎簾再次放了下來,幾個家丁頓時松了口氣,這軟轎里面的主子,可是比自家真正地主子還要難伺候啊,偏生還不能得罪!
「小姐,說是還要一會才會到。」軟轎里面傳來的一句話,讓眾家丁剛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那個剛剛回話的家丁更是一臉的冷汗,他什麼時候說過還要一會了?這濟慶寺不是就在前面了嗎?
只要繞過一個彎,再繞一個彎,然後直走再繞一個彎,不就到了嗎?
「羅言啊,你剛剛不是夸下海口,從山腳到山頂一刻鐘都不要嗎?。」清脆如笛聲的聲音從軟轎內傳出,讓眾人精神一振的時候,又不免提心吊膽,「這可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有到?」
叫羅言的家丁是有苦不能說,‘明明是小姐你覺得風景不錯,硬拖著我們在山上吃糕點賞風景來著’這樣子的話,他說不出口。哪怕他說出口,小姐也永遠用更多的話題來找他的茬。反正他就是被欺負的對象,于是羅言識相的閉嘴,什麼都不說。
「看來你是深切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聲音依舊清脆,深知小姐性格的眾人卻開始狂冒冷汗,「這樣吧,待會下山之後,你去城南的相思閣給我買半打桂花赤豆糕,然後去城北的福來酒樓買半打薄荷香糕,再然後去城西長喜茶樓買半打碧綠千層糕,最後去城東我常去的那個混沌攤買兩碗餛飩……算是將功贖罪,如何?」
羅言沉默半晌,看著自己同僚遞過來幸災樂禍的視線,一一給瞪了回去。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怎麼,覺得光是這些沒有辦法抵消你犯下的錯誤嗎?那我再……」
「屬下一定去買。」眼見小姐還想要增添自己的工作,羅言忙不迭的回應。
他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九月,你有想吃的東西嗎?羅大人說他要請客。」沉寂片刻之後,軟轎里再次傳來那清脆的聲音。
他什麼時候說過要請客?羅言心里一直在發虛,手不自覺的模上了自己的腰包,看來今天小姐是非要與自己過不去呀!雖然平時小姐就是這樣,可是今天尤甚。
他不過就是在山下的時候,說了一句平常人家的小姐都是坐軟轎,不會自己爬山嗎?小姐你,需要這樣子報復我嗎?
羅言敢怒不敢言,等著下文。
幸而厚臉皮的人不多,那個叫九月侍女還是很不錯的,只听見她弱弱的聲音,「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做。」
「做起來多費事呀,又費時間,沒有買來劃算。而且,大家都這麼熟了,羅大人想必不希望我們跟他客氣。」
我們不熟呀,您還是跟我客氣點吧?羅言的心里在叫囂著。
「還是不要了,我自己做的比較好吃。」九月弱弱的聲音。
「那是,誰叫咱們九月是全才呢。」帶著笑意的聲音僅僅只維持了一瞬間,就陷入了徹底的沉默里。
然後悶悶地聲音略帶著哭腔傳入眾人的耳膜,「只有師父做的東西,才是最好吃。」
小姐居然自己觸犯禁忌了!羅言頓時警醒過來,想要轉移話題,在心里搜刮了一會,抬眼便看到那座古剎已經近在眼前。頓時松了口氣,高聲開口,「小姐,到了。」
軟轎里一片沉默,緊接著,轎簾被掀了起來。
九月率先出來,小心翼翼地跳落,動作優雅的站穩。
小姐已經收斂好情緒,直接跳了下來,動作利落而粗魯。
光從動作上看來,九月要更像小姐呢?羅言在心里嘀咕著。
不過,要論相貌的話……這東沂城里小姐絕對要排在第一二名。當然,自家主子可不算。
雖然羅言認為,小姐穿素色的衣服會更好看。可是從小姐恢復過來開始,就只穿紅色的衣服,雖然較之先前要更加明艷逼人,卻總讓人覺得不真實。
那樣熱烈而狂野的顏色,不適合氣質靈秀靈動的小姐。而且,小姐眉目間那般的嫻靜,甚至帶著一點點的悲傷,與那紅色的衣裳是在不搭。
羅言心里雖然想著,卻絕對不敢提出來。主子已經再三的吩咐,誰要是敢提起小姐的傷心事,定會嚴懲不貸。
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會去提起那段已經過去往事。
只是,今日小姐卻忽然自己提起……待回去之後,還是稟告給主子吧!
雖然眼前寺廟的香火並不鼎盛,看起來卻已經有好些年頭,斑駁的院牆上,石灰掉落了將近一半,許是山上我空氣潮濕的緣故,甚至還長了不少的青苔。
我信步走入寺內,入目便是幾株粗壯的大樹,正中間一個大鼎里插了三根大大的香,已經燃盡了大半。
周遭走動著不少信男信女,多是成群結隊而來,臉上帶著虔誠,緩緩走了進來。更有甚者,一入寺門便開始膜拜,一直入到寶殿里。
因為得到消息,知道這寺里有人在明知簡行是朝廷通緝的罪犯下依然給予與他方便,所以才前來一探虛實。
這濟慶寺雖然是個小寺廟,卻絕對有近百個僧人,貿然闖入,傳出去怕是會惹人非議。
雖然我以為直接將它毀了,逼問出簡行的下落較好,奈何天下百姓大多信佛,為避免惹起眾怒,只得先探查一番。
看著眼前的月老院,想來便是那個傳說里求姻緣的地方,見周圍的那男女大多是向著此而去,我也隨著人流走了進去。
羅言小心翼翼的護在一邊,防止人流沖撞到我,倒是九月,小心翼翼的跟著我,頭都不敢抬起來。
「九月可有想求的姻緣?」恭敬地上完香,跪在蒲團上時,我問旁邊一樣在虔誠祈禱著的九月。
九月惶恐的看著我,臉色微紅,搖了搖頭。
一邊在祈禱著姻緣,一邊又搖頭,這九月也真是個不誠實的孩子。不過,她不想說,我也不勉強。每個人心里都有一些只屬于自己的秘密,不想別人去觸踫。
而如今,我能相信的人,只有那麼幾個。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次失去。所以,我什麼都不強求。
只因為,我再也不要,承受一次失去的感覺。
自我從悲傷里恢復之後,想起李墨白臨終前的話語,我便萌生了將九月與李叔從京城接出來的想法。他們都是李墨白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對他們置之不理。
正好那時周藍陵需回京城為我們的過失善後,以及向上頭稟告有關‘罪獄’被毀一事,我便寫了封書信,讓他給我帶回了京城。
李叔回信說要為我們守候著那個家,隨時等候著我回去。九月這個傻丫頭,卻獨自一人跋山涉水,帶著滿身的疲憊,趕到了我的身邊。
那一刻,看到九月滿是風塵的臉,我抱著她酩酊大哭。
九月自小就與李墨白呆在一起,一起長大,可謂是青梅竹馬。她對于李墨白的情感,定不會比我少多少,心里的痛,也絕對不會比我少。
李墨白是因為我而死,甚至可以說是被我害死……可是九月卻沒有責怪我,反而因為擔憂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東沂城,待在我身邊,光是這份心,已經足夠我將她放在心里,小心的呵護著。
「是嗎?。」我輕松的笑,「那小姐我就幫九月求一求好了。願月老庇佑,讓九月找到個好夫君,一輩子都幸福。」
「小姐。」九月佯裝惱怒的看著我,眼底卻忽然閃過了一絲絲悲傷,盡管她掩飾的很好,一直看著她的我還是發覺。
心里一痛,呼吸都跟著停滯起來,悲痛一波一波襲上心頭,眼角忍不住就濕潤起來。
失去李墨白之後,我悲傷過,痛苦過,吵過鬧過,自暴自棄過,自我傷害過……整整三個多月的時間里,我將自己關起來,不見任何人,不說一句話,將自己當做已死之人對待,甚至變本加厲的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身邊的人。
我終于明白,失去最愛之人的心情,終于明白何為萬念俱灰,何為生無可戀。可是終究,還是得活著。
逝者已逝,我的一舉一動,卻牽扯著生者之人的心,讓他們跟著我,痛徹心扉。
若是我去世,他們也將承受與我一般的痛苦。
所以,我選擇活下去。
只是原來,在失去你之後,活著,竟然會變得如此之痛。
我沒有一刻能忘記你,所以,我沒有一刻,不在承受著著錐心之痛。
我只是沒有想到,會有那麼一天,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那麼一天。
只是沒有想到,我會徹底的失去你!
風住塵香花已落,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如今,心系之人已不在,而我們的心已永遠停留在過去,何談姻緣?何談幸福?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