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霜一時語塞,須臾理了理思緒,索性豁出了,冷笑道,「和生死輪轉相比,和生離死別相比,不是小小風波嗎?的確,在世人眼里,我已齷齪不堪配不上你,可是,我卻不願如此看待,否則也不會苟活;我錯在不該奢求你也和我一樣寬宥,可是卻心寒于你和俗人一樣,盛時殷勤轉眼陌路,還談什麼三生相守,從前那些,可笑至極……」
她說著說著,掌不住心底情緒洶涌,淚簌簌滾落,到最後泣不成聲。
曾經的那些美好,日夜盤旋在她心底,到現在,只是可笑的諷刺。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酣暢淋灕的句子,他們曾偷偷念誦,也曾切切以為是她與他的真實寫照,可是如今,才明白,那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夢境。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這簡單的願望,世事蹂躪下,也僅是可遇不可求的痴情,再要強,再不甘願,也不得不承認,她步了無數飄零女子命運的後塵。
詩中再美好,終是沒有福分獲得的吧。
她哀到極致的心,又忽地想笑起來,不自主打著顫兒地笑。
若是,若是沒有那一場變故,若是她平平安安嫁進太子府,或許她永不會識得他的心,原來是如此的薄情寡意,或許她還在自鳴得意地滿足,自己擁有的是世上最好的愛情……
這虛假的不堪一擊的愛,要它來做什麼?
倒不如赤果果地見識到命運的真相,雖然痛,雖然殘忍,到底還有真。
那麼說到底,還該感謝那個惡魔,是他,讓自己的命運驟然翻轉,看到了鏡花水月的背後,空茫一片,那繁華的盡頭,是滿目瘡痍。
她又悲又笑,連日的委屈泄洪般涌出,整個人浸泡在絕望中,難以呼吸。
尹寒震驚地望著她,撫在案上的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去扶她,然而終究未動。
良久,等她稍微平靜了些,他再次開了口,聲音無比低沉,「你太偏激了,依我來看,這薄情男兒心,若改成薄情世人心,還差不多。‘也羞惱,薄情世人心,自古皆然。’像這樣,才極為公允。」
他語調平緩,指頭輕敲著宣紙,竟似真的在探討一個平常的句子一般,多年前,亦有過此番情景……
只是那平緩之中,似壓著千軍萬馬,潛著金戈鐵盔,令人驀然心驚。
莫霜詫異地看向他。
他表情平淡,唇角噙著落寞之意,眸光專注地盯著「薄情」二字,上有一顆大大的已干涸的淚斑,襯著躍動的燭影,真真切切,刺得人眼生疼。
他眼睫動了動,又續道,「你,莫霜,其實也一樣薄情,只是還未到讓你薄情的時候。人都是一樣的,薄情寡義,卑劣自私,誰都不能免俗。」
他的身影,似乎也隨著這冷漠話語的吐出,結上了一層冰霜之色,影影綽綽的,高大孤絕,讓人心驟然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