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家大妹這般說話,陳良德心里似是有了一些明悟,算是徹底認識到他家大妹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他欺負的人了。
他腦子一轉,輕咳了一聲,恍若無事的淡笑道︰「秀啊,都是一家人,何必說話難麼難听呢?你大嫂再怎麼不是,你說說也就是了,也不用這個樣子。」
王大嬸側首看向陳良德,同樣淡笑道︰「大哥,現在也是要過年的時候了,家家戶戶都忙得很,想來大哥百忙之中還能抽出時間來我家,一定是有要事吧?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哥要是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也沒有那個拐彎抹角的必要。」
陳良德臉色微微一冷,隨後又笑道︰「其實今天過來的確是有事情要找大妹商量的,你也知道,你哥哥我也不富裕,家里又要養活那麼多的人口,實在是力有不逮。這不,眼瞅著又是新的一年,老娘又要在我家再住上一年。可是,老娘可不是我一個人的老娘啊,她也不是只生了我一個孩子,沒有那種道理只要我一個人一直養著她吧?大妹,你也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難道你不應該付一點錢嗎?亦或者可以讓娘明年來你家住上一段時日,這才算是公平。」
王大嬸微微眯了眯眼,極是認真的看著陳良德,她心里明白,陳良德今日過來不過是為了要錢而已。可是他王家現在已經不欠他陳家銀子了,陳良德已經沒有什麼正當的借口來跟她要銀子。這不,他便想出了一個新的借口,以他老娘的名義來要錢。確實,她娘不是只生了陳良德一個兒子,她也是她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自然,她也有贍養她娘的義務。
不得不說,陳良德這個借口尋的極好,好到讓她想不出任何反駁的借口來。
王欣一此刻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看著她娘,等著她娘的決定。畢竟論理來講,她娘雖說是已經嫁出去的女兒,但若是外婆過的不好的話,她娘自然也要承擔起一定的責任。
可惜,她上次沒有細問清楚,也不知道她外婆在陳良德家過的怎麼樣,若是陳良德一家人待外婆好的話,這點銀子倒是可以給他的,若是陳良德一家人待外婆不好的話,自然還是選擇明年將外婆接到他們家來住的好。
不過記得上次她跟她娘去陳良德家的時候,外婆是在外面玩的,氣色什麼的看起來都不錯,也許外婆在舅舅家過的還算是不錯。
她正想著,她娘那邊已經有了回音。
「大哥,那你想要多少?直說吧,若是可以,我也不會在娘的事情上省下這點銀子。」王大嬸很是認真的說道。
陳良德得逞的一笑,下意識的搓了搓手,道︰「不過,一兩銀子足以,想來在娘的事情上,大妹也不會舍不得這麼點銀子吧?」
王大嬸不由冷冷一笑,以往陳良德就算是來要債,也不過是要個幾百文就了事了,如今可真是敢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了一兩銀子,也虧得他說得出口。
王大嬸淡淡的道︰「那這樣吧,大哥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這一兩銀子我家是斷斷拿不出來的,大哥若是覺得可以,不如明年就將娘送來我家住上一段時日吧,想來應是沒有什麼麻煩的。」
陳良德臉色一變,追問道︰「大妹,你要知道,娘若是來你家的話,那事情可不是簡單的,娘一個人要吃要睡,還要人伺候著,你確定你家拿不出那一兩銀子,非得讓娘來你家住住?」
王大嬸極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大哥,我知道你好心的是在為我家考量,只是我也想清楚了,既然大哥覺得養不起娘的話,不如就將娘送來我家住上一段時日,我一定會善待娘,絕不會讓大哥操半分的心思。」
馬氏不由捅了捅陳良德的後腰,在他耳邊低聲道︰「不如就答應了她,反正你母親在家里還要吃糧食,要是你大妹不願意給,正好可以將那些糧食都省下來,那糧食賣了,也是不少錢呢。」
陳良德惡狠狠的瞪了馬氏一眼,低聲道︰「你個臭娘們,你就知道攆我娘走,你是不是想讓旁人戳我的脊梁骨呢?你到底是什麼心思啊?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人,就知道省了家里的花銷,然後都貼補給你母親家去,你給我等著,等我回去以後再好好收拾你。」
馬氏氣哼哼的橫了陳良德一眼,扭過身子去,再也不搭理陳良德。
陳良德面又轉向王大嬸,淡聲道︰「大妹,那你說吧,你又能出多少?娘對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既然是娘的女兒,有的義務你就應該承擔起來。現在都是快要過年的時候了,我也不與你多說廢話,你說吧,娘那邊,你能出上多少銀子?」
王大嬸思量了一番,細細琢磨了會兒,道︰「我只能出個四百文錢,不過若是明年家里收成還好的話,我就把娘接來我家住上一段時日吧,也讓大哥大嫂休息一段時日。」
陳良德眉頭微皺,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想到如今王大嬸的表現,以及她剛才說出的那些話,只怕若是他再多說些什麼,連這四百文錢也沒有了。
他不由搖了搖頭,低聲道︰「既然大妹說是四百文錢,那就四百文錢吧,現在就拿給我吧,我跟你大嫂還趕著回家呢。現在正是要過年的時候,家里事情多的很,也不好繼續在外邊晃悠著,娘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呢。」
王大嬸起身進屋,在屋子里待了一陣子以後,出了來,遞給了陳良德四百文錢,同時狐疑的問道︰「大哥,你這錢確定會用在娘的身上?」
陳良德不由惱怒,「你信便罷,不信也罷,反正又不是不許你再回娘家看看,到時候你自管問娘去,看我會不會告訴她這件事。難不成你以為我是背著娘來找你的?」
王大嬸不由冷哼一聲,反問道︰「難道不是?」
陳良德沒有想到王大嬸竟然會這般的反問他,一時啞口無言。不由一揮袖子,拉著馬氏出了去。
等得那夫妻二人走了以後,王欣一才湊到王大嬸的身邊,抱怨道︰「娘,舅舅又尋借口來咱們家要銀子,倒是跟以前咱們家還欠他們家銀子似的。」
王大嬸不由搖了搖頭,嘆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這次他是以你外婆的名義來的,若是這錢我都不給的話,旁人就要說你母親是忤逆之人了,這忤逆之名,你母親我擔不起。」
王欣一很是理解的道︰「娘,我知道的,等過完了年,咱們不是要去外婆家給外婆磕頭拜年嘛,到時候娘再跟外婆問問這事兒不就行了。若這果然是真的話,當然沒有什麼好說的,都是應該做的事情。」
王大嬸輕撫著王欣一的小腦袋,淡笑道︰「囡囡,你明白就好,可不是娘存了心幫助娘家。」
晚上,王友全他們回來,吃晚飯的時候,王大嬸順便就將白日里陳良德兩口子來過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友全倒是沒有說些什麼,畢竟陳良德這次來說的借口實在是沒有讓人置喙的余地。他只點了點頭,道︰「行了,早就說了家里什麼事情都交由你做主,你若是覺得可行,做了便就是了,我沒有什麼意見。」
王友全的改變是巨大的。以前的他總是會為自己的面子著想,不管自己吃了多大的虧,總是想著要把場面圓過去。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既然與他作對的人都沒有想過場面,他干嘛要費那麼多的心思呢?別人之所以敢這麼對他,就是抓住了他這個弱點。
王大嬸頷首,「嗯,我就是跟你說一聲,畢竟你也是一家之主,若是旁人問起這件事來,你一無所知,那可不就難看了。」
時間一轉,就到了除夕夜,一家人照例是要守歲的。王大嬸準備了豐富的守歲物品,吃的玩的都有。一家人團團坐在火炕上,一面吃著東西,說著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一面計劃著來年的事兒。
這一年他們家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主要還是從家里的幾只老母雞每日下蛋開始的,以後就是小麥的豐收,再然後就是豐收的瓜果,再然後就是大賣的小麥,然後便是豐收的水稻,水稻同樣是賣了高價,讓他們家賺了不少銀子。
這一年,他們家開始有了閑錢,置辦了不少新東西,還砌了一間新屋子。
這一年,怡嫁了出去,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馬家待怡不錯,怡在馬家也是不少吃不少喝的,所以也還算是不錯。
這一年,他們家還了陳良德家的銀子,以後再也不用受他們家的氣。
這一年,王友全開始醒悟了,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情,開始不再擅自做主,也不再不允許媳婦說話,而是將所有的事情都交到了媳婦的手上,開始相信她才是那個真正能辦事的人。
不得不說,這一年他們家的改變實在是太多太多,一家人想到過去的種種,不由悵悵然,好似今日的一切都只是在做夢一般。
王大嬸率先嘆道︰「也許今年是菩薩保佑咱們家,所以才一切都這麼順遂,所以日子才過的蒸蒸日上。」
王友全也笑了笑,「倒也是,合該咱們家該過上好日子了,總不能總是咱們看著別人家好。」
一向沉默的王志實也笑了笑,「確實,咱們家確實就這麼過上了好日子,希望以後能越過越好吧。」
王志福也插嘴道︰「娘,你們還忘了一件事情呢,這一年小福還去學堂讀書了哦,小福現在是識字的人呢,小福認識很多很多的字,小叔總是夸小福聰明呢。」
王大嬸贊道︰「娘知道,小福是咱們家最聰明的孩子了,小福以後肯定能更用功的讀書,是不是?」
王志福連忙點頭,「嗯,小福一定不會讓娘失望的,娘放心,小福一定要出人頭地。」
王欣一這時才笑道︰「小福,你就別顯擺你識字兒的事兒了,我今年沒有上學堂,還識了不少字呢。」
王大嬸拍手道︰「哎呀……倒是險些忘記了這件事兒,一一今年確實是不錯呀,雖說沒有去學堂上學,但也是識字了,還能得到三爺爺的那般夸獎,委實是了不得。」
王欣一故作謙虛的道︰「哪里哪里,我不過是馬馬虎虎而已,是三爺爺太喜歡我了。」
說著,王欣一還挑釁的看向王志福,始終改不了那個想跟他斗嘴的性子。
王志福氣哼哼的扭過頭去,氣道︰「我已經是大人了,我才不要跟你瞎胡鬧,小孩子似的。」
一家人听到王小福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都笑了起來,「哎呦……咱們家的小福現在是大人了呢,你們听到沒有啊?以後可不許拿人家當孩子看。」
屋子里哄堂大笑,一家人樂得不行。
王欣一看著眼前還算是美滿的一切,心里宛若吃了蜜一般甜。也許他爹她娘還不知道他家改變的根本原因,但她心里是有數的,她知道都是石瓶的功勞,也可以說都是她的努力。但是如果光有石瓶,而沒有她爹她娘的勤奮的話,同樣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說是他們家一家人的勤奮改變了原有的窘迫狀況。
王欣一暗暗許願,但願明年一切事情順利,但願大哥能順利將大嫂娶進門,但願姐姐的日子能越過越好,但願所有人都身體健康,但願他們家的日子能蒸蒸日上,但願……
王欣一此刻才發現自己實在是有些貪心,她想要的實在是太多太多,雖然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她希望對她好的人來年都可以順順利利,她希望她關心的人來年都能走上好運,她希望石瓶的秘密永遠不會被別人發現。
在歡鬧的氛圍中,除夕夜就這麼過去了,翌日一早,王欣一等人還在睡著的時候,王大嬸就已經早早的起了床,煮了湯圓,喚了一家人起來洗漱吃飯。
彼時,王友全自然也是早早的就起來了,點了炮仗放了,預示來年一家人的日子能過得紅紅火火,預示來年的一切都能順順利利。
王欣一早就被炮仗的巨響聲給吵醒,不由因為昨晚實在是睡得太晚,便賴在床上,一直不想起床。
王志福最是會討巧賣乖,听到她娘喚他們起床,忙急急的起了來,穿好衣服以後出去,看到王欣一還沒有起來,忙跑到了王欣一房間,拉著她的被子,道︰「二姐,你這個大懶豬,該起床了,太陽都快要照到你的了。」
王欣一無語,使勁兒的拉著自個兒的被子,生怕王志福一個大力,真將她的被子給拽去了地上,到時候凍的可就是她了。
眼見得王志福一點放手的意思都沒有,王欣一只得無奈的道︰「好好好,我現在起來還不成嗎?你先跟我松手好不好?」
王志福很是不信的道︰「我才不相信你,你這個大懶豬,誰知道你是不是還想睡著呢。」
王欣一好聲道︰「你放心啦,我騙你干什麼呢?就算是你現在不叫我起床,待會兒娘也會叫我起床的,我們不是還要去爺爺家呢嘛,我知道呢,你趕緊松手,我保證,只要你一松手,我立馬就起來。」
王志福將信將疑的松了手,果見王欣一坐直了身子,這才得意的跑了出去,奔到王大嬸的身邊,得意的笑道︰「娘,二姐要睡懶覺的,是我將二姐喊醒的哦。」
王大嬸毫不吝嗇的贊道︰「好,小福做得真棒,娘就知道小福最棒了。」
王志福要的就是她娘的夸獎,一時得意,便樂滋滋的守在她娘的身旁。
吃完早飯以後,一家人整理了衣著,便由王友全打頭,往老爺子家趕去。
這一年,老爺子對他們家的態度還是一如往昔,並沒有任何更改,還是那麼的偏心,還是那麼的不重視他家。有時候王欣一是真心想不明白,明明她爹娘對老爺子很好我,為什麼老爺子就是看不到她爹娘的那顆心呢?為什麼總是幫著大伯家?難道就是因為大伯家有錢?可是大伯家有錢又怎麼樣?他們又給了幾個錢給老爺子花呢?
再者說了,現在他們家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了,誰說他們家以後就一定比不上大伯家了?老爺子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難道連這點子事情都看不透?
王欣一不由搖頭,在她的分析里,老爺子這樣做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可是老爺子偏偏就這麼做了,她又不是老爺子肚子里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老爺子的想法是什麼?也許只有老爺子自己知道,還有老天爺知道了。
一路上總是會遇到村子里的其他人,大家新年第一天見面,總是會說很多的客氣話,停下腳步打上一個招呼,如此,等他們到了老爺子家的時候,時候也已經不早了。
王友財一家自然早就已經到了,花鳳梅還是立于陳冬月身側,懷里抱著寶貝似的王龍龍。
王友全一家人進屋,見到老爺子坐在首位,先一個個的對老爺子叩了首,祝他老人家來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然後才是兄弟二人之間的拜年。
陳冬月對他們還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平日里還最是喜歡在他們家身上佔一些言語上的便宜。況且,她心里還記著一仇呢,當初二叔家的小麥大賣,很多人都說要是買了他家的小麥種子,然後來年種上,到時候小麥會像他家一樣豐收。
那時候她沒有想太多,在她眼里,王友全是王友財的親弟弟,不管怎麼樣,王友全是一定會為他們家留下那些小麥種子的,而且是應該做的事兒,根本就不需要她們去說一聲。可是最後呢,他們一直沒有等到王友全將小麥種子送上門去。等她親自去他家問的時候,王友全兩口子才回他,說是小麥種子已經賣完了,根本就沒有給他們家留著。
陳冬月當時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王友財拉著,她真想跑到王友全家門口去大罵一通,她倒是想問問,這兄弟是要來干什麼的?這難道親兄弟都不應該為自家兄弟考量一下嗎?
陳冬月只想到王友全沒有為他們考慮,卻是從來沒有反思過,他們家又是如何對待王友全一家人的呢?
當然,這一點陳冬月是不會說出口的,便也一直成為她的心結。所以上次王友全找到他們家,說是希望他大哥能幫忙打一些家具,她就一點都不同意這件事情。哼……反正他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賺了,就是不想賺他王友全家的銀子。王友財懼內,自然是听陳冬月的話,便也徹底傷透了王友全的心。
這一環扣一環,沒有任何人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旁人心中造成的影響,也許是以前積攢下的一些東西,也許是他們本來就合不來,反正這兄弟二人自那以後,就更沒有和好過,相處的時候還不如跟旁邊鄰居來得好。
不過,兩家人都不把對方放在心上,對此倒也沒有什麼意見,不好就不好唄,又不是只有這麼一個親戚。
王欣一冷眼旁觀這一切,最終看出來,其實這件事受傷害最深的就是他爹,王友全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即使王友財一家人對他從來是冷言冷語,可是在他心目中,王友財就是他的大哥,一日是他的大哥,就一輩子是他的大哥,是他需要一輩子尊敬愛重的人。
可是,現實告訴他,他尊敬愛重他大哥的結果是什麼呢?就是犧牲了家人的幸福。
慢慢的他也就想明白了,雖說明白了,但有些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索性放了當家做主的權力,什麼事情都由媳婦做主去。反正媳婦是一個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倒也沒有什麼心思,也能全心全意的為家人著想。
而他呢?以後只管好好掙錢,好好干活,讓家里人都過上好日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