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黑,懸崖下面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不少人見著現在還沒有人上來,估模著一時半會也不會有消息,便回了家去,家中還有事務要做,總不能就這麼白白的站在這里,留下的只一些跟王家交好的人。
王二嬸生怕王欣一這個孩子嚇著,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王欣一曉得王二嬸家還有孩子需要照顧,便道︰「二嬸,要不你也先回去吧,家里弟弟妹妹還等著你回去做飯呢,不能餓著他們了,我沒事的。」
王二嬸堅決搖了搖頭,拍了拍王欣一的肩膀,讓她安心,「我沒事的,來之前,我已經跟女乃女乃說過一聲,讓她照顧去了。你不用替我擔心,你一個孩子在這里我也不放心,若是被你二叔曉得了,非得罵死我不可。」
王欣一不知道說什麼來感激王二叔一家人對他家的照料,只能朝王二嬸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將她的好意記在了心里。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在通向懸崖底下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王欣一顧不上腳下路滑,連忙奔了過去,急急問道︰「叔叔,我爹呢?他怎麼樣了?」
來人瞅見是王欣一,知道是王友全家的二閨女,嘆息著搖了搖頭,沒再說話。可是這種沉默的行為越發證實王友全的確是出了事情,而且還是不小的事情。
王欣一心中一慌,拉住來人的袖子,哽咽著問道︰「叔叔,你告訴我呀,我爹他怎麼了?他沒事的吧?叔叔,你告訴我呀,你跟我說我爹他沒事的。」
那人見王欣一堅持,又瞅著那兩只小手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袖子,心下不忍的很,只得頓下腳步,低沉著聲音說道︰「崖太高,這下面又是亂石,雖說半途上可能被樹枝攔了一會兒,但這冰天雪地的,受傷的人本就經不住凍,所以……」他憐憫的看了王欣一一眼,剩下的話卻是說不下去了,搖了搖頭,走了開去。
王欣一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怔愣的松了手,看著那人的身影走到了村里人身邊,一面搖頭跟旁人說著什麼,一面時不時回頭看向她,眸光神情始終是可憐夾著嘆息的。
王友全平日里總是悶不吭聲的時候居多,跟王欣一的感情並不算是很深厚。可是王欣一知道,王友全雖然有點兒重男輕女的思想,但真的是打心眼里喜歡他們這幾個孩子。
她還記得,剛來王家的那一年,因著她 嘴,王友全氣不過還想揍她,只是那巴掌雖然舉得極高,可是打到她身上的時候卻是一點兒都不痛,還讓她以為她爹那是給她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塵的呢。
她爹一向是一個吃苦耐勞的人,家中重活累活都是他一個人挑了起來,無怨無悔的養著這個家,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抱怨半個不字,有好吃的東西也絕對是都省給家里幾個孩子吃。
她爹性子也極好,這輩子應該都沒有跟旁人紅過臉,遇事兒也總是好聲好氣的跟別人說話。王欣一老覺得他性子太過軟善,所以她家才老是被別人欺負,連自家大伯都百般想佔他家的便宜。
王欣一雖有些瞧不起他的性格,但卻不得不承認她爹是一個好人,一個老實人,一個實誠人。
不是都說好人有好報的嗎?怎麼她家剛剛眼看著要過上好日子,她爹就這麼去了?以後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怎麼辦?
王欣一抹著眼淚就要往懸崖下面跑,她要親眼去看看她爹,她不相信她爹那麼好的人竟然會發生這種悲慘的事情。
好在王二嬸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呢,就是生怕她爹若是傳了噩耗出來,這孩子一時想不開。見著王欣一要往下面跑,王二嬸連忙一把拉住了她,急聲道︰「一一,這眼瞅著天都快黑了,你一個孩子哪里能往下面跑去?不管你爹到底有事兒沒有,待會兒你母親跟你大哥他們肯定就上來了。你先別往下面跑去,等他們回來再說。」
王欣一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伸手抹了又抹,還是抹不干淨。她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對這個家的感情已經深到了這種程度,已經離不開這一家人了。
她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異世的靈魂,只是寄居在這里的。雖然王大嬸他們待她不錯,可畢竟不是她情感上的親生父母,所以她雖然也喜歡他們,卻始終覺得深入不到心里去。
可是,此時此刻,想著她爹已經發生不測,想著過往的種種,不禁潸然淚下。才明白,原來自己早已將這里當成了自己家,將王大嬸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已經將這些原本與她不是一個時空的人深深的烙印在了心里和生命中。
看著王欣一淚流滿面,王二嬸心疼的將王欣一抱在懷里,柔聲安撫道︰「一一乖,不哭啊。」雖是安慰,可是她的淚也早已流下,聲音中也透著哽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已然黑透,這邊等待的人群里點了好些個火把,照耀著那條通往懸崖下面的路,好似照著另外一個世界。
終于,遠遠的出現了一個火光,火光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幾個人影。
王欣一再也顧不得王二嬸的阻攔,哭著就往那邊跑了過去。
待得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她娘一行人,她爹此刻正被王志實背在身上。
火光不是太亮,王欣一並不能看清她爹現在的情況如何,只隱約覺得他現在似乎一絲意識都沒有,軟軟的被她哥背在身上。
王大嬸緊咬著下唇,聲音已經都啞了,抱著撲過來的王欣一,落著淚,嘶啞著聲音道︰「囡囡,你爹……」她吸了吸鼻子,「你爹他去了。」
听到噩耗確認,王欣一卻一時哭不出來了,愣愣的睜大了眼楮看著她娘,看清她紅腫的眼眶,听到她嘶啞的聲音,再轉身看向她哥,看到腦袋已經耷拉在那里的她爹,看到曾經那個會對她微笑的老頭子現在已然氣息全無。
驀地,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哀嚎的抱著她娘的腰肢,悶在她懷里嘶聲慟哭。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明明今天早上出發的時候還好好的,她爹還很開心的跟她說,今天會打到熊瞎子,今年的年夜飯可以有好菜吃了。明明笑顏依舊,言猶在耳,他怎麼就這麼去了?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他們一家人,就這麼去了?
王大嬸也是淚流不止,緊緊的抱著王欣一,聲音嘶啞,哽咽著道︰「一一,莫哭啊……」
嘴里勸著王欣一不要哭,王大嬸自己卻哭的泣不成聲。
當家的已然不在,失了家中的頂梁柱,這個家如何還叫一個家?
在村里其他人的幫忙下,終于順利將王友全的尸身帶回了王家,擺在了廳堂的正中。
王大嬸顧不得悲傷,王友全這一去,身後事都需要她來辦理。如今沒有當家的人,她這個女人就要挑起一切擔子,護衛著這個家,妥善處理好王友全的身後事。
王老爺子年紀已近六十,頭發早已花白,雖說他心里偏袒大兒跟小兒居多,但怎麼說王友全也是他的兒子,平日里對他很是孝順,有好東西也從來不會忘了他一份,總是時時刻刻將他這個老父親放在心里。
如今他白發人送黑發人,怎麼可能不難過?
王老爺子坐在王友全的尸身旁,牙齒快要掉光的嘴微微張著,嗓子眼里蹦著單音節的啊字,拖得那麼長,听在人耳朵里是那麼的悲涼。
有旁的來看的老人,連忙安撫王老爺子,讓他當心著身體,畢竟年紀大了,經不得哭。
李秀華也曾來看過王友全,滿面的悲涼之色,看見王友全的尸身躺在那里,面上也是一片傷心。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前期情緒的影響,王欣一總覺得她那種傷心不是為了這個家,而是為了她自己。想想也是,她好不容易擺月兌了鄭家那個糟老頭子,好不容易嫁到王家,原以為有王友全兩口子的拉扯,日子就算過不了多好,也總差不到哪里去吧?
可是,她這才成親多久啊?還沒來得及享福呢,倒是先守喪了
家中的壯勞力一死,以後田里的事情誰做?難道還要她這個弱女子下田做事兒?
李秀華瞅了瞅蹲在王友全身旁,不住抹眼淚的王欣一,又看了看忙里忙外,忙著給來吊唁的人行禮的王大嬸,不由眉頭微皺,心里開始計較起來。
悲傷歸悲傷,人總歸還是入土為安,三日後,王大嬸便將王友全的尸身送下了地,從此家中是真的再也沒有這個人出現了。
原本王友全在家的時候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差不多算是惜字如金了,可是只要他坐在家里,這個家就還是一個家如今他逝去,堂屋中的那個椅子上再也不會出現他的身影,也不會再看到他憨實的笑容,家中的米酒他也再喝不到了。
那幾日,王欣一擔心王大嬸,也是因著自個兒心里難過,所以一直跟王大嬸睡在東屋。
王志福也已經在王友全出事的翌日就回了來,小小的身子跪在王友全面前很久很久,一直垂著頭,只看得到他不住的流淚,卻听不到他絲毫的哭聲。
王大嬸擔心不已,這傷心若是哭了出來便好了,若是一直憋在心里反而不好。
只是王志福似乎性子變得很,也不知道還是長大了,始終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