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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見泠然身披紅綃的長袍,且被他極自然地護在身邊,兩人一個蛾眉含愁,一個風華絕代,卻也是一般地飄逸出塵,在一起生活了兩年,連氣質都顯得有幾分相近。
他心頭氣苦,被清衡子一拉,干脆扭頭飛身下了岐黃宮的殿頂。
渡夢仙子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何況紅綃說了句,「是徒兒帶他們回來的。」她也莫可如何,便下去喚了剛才在外頭放煙火的幾個僕從準備一些吃喝的東西。
泠然在谷中等了紅綃七日,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他,可驟然見到楚玉,方寸大亂,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只為著已經下了承諾,並未顯得那麼激動,默默隨在紅綃身邊。
紅綃公子低頭輕輕將她擁進懷里,但覺她全身冰涼,定是不知在風中吹了多久,他心細如發,怎能不明白她此時的彷徨。
他一陣心痛,忽然覺得只要她能快樂就好。
泠然尚在怔忪間,已听到他在耳邊說︰「去吧去陪陪他,楚玉……對你是真心的。」
她驚異地抬起頭。
紅綃卻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
他本就形容絕美,修得刑天之逆後,每一舉手、一抬眉都是艷絕人寰,此時雖是強笑,卻似黑夜里驀地透進了無限的曙光,炫目已極。
這七日以來在心中盤桓了千百度的話終于回到泠然的腦中。
眼前這個男子,若說真心,何嘗不值得心疼?何嘗不是真心?
她早就知道有三個人的感情會太擁擠,現在已傷了楚玉,決定從此以後面對師兄不能再搖擺不定,怎能做出優柔寡斷的樣子,再傷他一次?
要是非得有一個人受傷,她真心希望受傷的是自己。
于是,她搖搖頭,壓下了心頭對楚玉的擔心,做一副巧笑倩兮的樣子︰「我說過你拿鞭子趕我也不走了,莫非……師兄要趕我?」
「我怎麼舍得?」紅綃眼中似秋風掠過的湖面,悠遠而明澈,吐出長久以來最為曖昧的一句話,將她緊緊擁在胸前。
泠然感受到他無邊的深情,鼻酸眼也酸,雙手環住他的腰,悶悶地道︰「以後你再也不可以不告而別,不可以離開我,不可以比我先死……」
一連三個不可以,把紅綃剛想硬起來的心腸生生絞碎,失語半晌。
他怎麼舍得離開她?而且,照她的迷糊性子,他還當真不放心再比她先死。
唉不知何時完全失陷了心,他簡直可以徹底將自我忽略,任何自尊、吃酸捻醋,在她面前都化作了風中一嘆。
久久沒有听到紅綃給出承諾,泠然不由心慌了,從他懷里鑽出來,氣呼呼地問道︰「師兄,你答不答應?」
紅綃深深注視著她,點了點頭。
泠然一顆懸了多日的心總算落回了原處,趕緊豎起一個小拇指,「拉鉤」
紅綃將自己修長的指頭與她的纏繞到一起,心中像觸了電,忽然覺得如此與她約定之後,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泠然還蓋了個印,瞧見他的無名指上的戒指還閃著幽光,朝他攤開手。
紅綃一怔。
「戒指」
那枚戒指他就放在心口,泠然能記得向他要,紅綃的心情暖得難以形容,然而想到此時瀕臨狂暴的楚玉,他扯了一個小謊,「放在房中了,我們先去看看他們說什麼,等回房再取出來給你。」
為了她心里好受,他是絕對不會在她面前和楚玉起爭斗的。
听說要去見楚玉,泠然卻瑟縮了,眼中甚至帶著求告,道︰「師兄,我們就不去了好不好?」
「你是不想見他還是怕見到他呢?」紅綃輕撫她的秀發,打算幫她理清思路,「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他為你做了許多事,你會不會就愛上他?」
泠然拿一個陌生人想象了一番,遂搖頭。
紅綃淡淡一哂,道︰「那你會不會因為離別就不愛原本愛著的人?」
泠然的嘴唇開始不自覺地輕輕哆嗦,卻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紅綃長而瞧的睫毛抖了抖,一言不發拉起她的手,一躍下了地。
甫一落地,泠然連忙往後縮手,試圖抽出來,帶著哭腔道︰「我就是那種分別久了就會變心的人」
紅綃正想戳破她是違心之言,黑暗中忽然響起楚玉黯然**的聲音︰「是麼?原來你愛上了身邊的人……」
泠然身軀一震,卻無法說不。
是的,她發覺自己不能離開紅綃,卻也沒有失去對楚玉愛的感覺,這是怎樣糾結的心情?她難以形容,只有咬緊牙關,不置一詞。
「王爺多慮了。師妹並不是那樣的意思。」紅綃十分意外地插進來一句話,攜了泠然走進燈影里。
「她的意思,什麼時候需要你來轉述與我了?」楚玉帶著無邊的蕭索和一身的煞氣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此時在燈火下看清他的儀容,泠然再也忍不住,愴然淚下。
他墨黑的長發四散飄拂于夜風中,身上縴合度的黑色裘衣沾了許多泥土的痕跡,無時無刻不光潔如玉的面上浮現了許多胡渣子,雖然看上去很適合他此時暗黑的氣質,有一種異常誘人的性感,但這並不是他平日的風格。
她清楚地記得他的潔癖,記得他的壞脾氣,更記得他對她的包容和寵溺。
「哭什麼?」楚玉本想責備,但口氣分明已因著她的哭軟了下來,一場男人的間的戰斗在心愛的女子面前消弭于無形。
「她愛的是你,不要逼她。」紅綃丟下一句話,執起泠然的手仰首走進了明亮的廳堂。
泠然一怔之後,暗中不禁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好像她不能表達的意思卻有人代她準確地表達了出來。可是莫名其妙地又隱隱覺得不安,似乎又並不是完全像他說得那麼簡單……
楚玉不意紅綃能說出這樣的話,妖異的眉斜斜揚起,又緩緩落回了原處,默不作聲隨了進去。
清衡子和渡夢仙子三人正擠在門內探听他們的動靜,根本不像江湖中傳言中的什麼神秘教派的首腦,此時,他們只是關心下一代的幾個老人而已。
看到他們進來,三個老的不約而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渡夢仙子舉杯喝了口果汁,心中暗罵霖兒就是蠢,好不容易泠然回心轉意要留在他身邊了,他竟還把她往外推……難道怕了楚玉不成?
她的目光鉤子般地從眼角斜著楚玉,恨不得把他給埋了。
可是瞪著瞪著,她就覺得楚玉確實生得好,而且很有一股自己的徒弟身上沒有的那種英武桀驁,傲視群雄之氣,心頭的恨意不知不覺之間就淡了、淺了。
危桓子用了兩個果子充饑,他素日飲食就很寡淡,已不覺得餓,對于男女情愛的事,他自問是個門外漢,也不想插手,便閉目在椅子上打起坐來。
清衡子見泠然由紅綃攜著手進來,氣得吹胡子瞪眼楮,可他好歹听到了紅綃剛才說的話,而且他還有一肚子的話從京都帶到了這里,再憋下去他先要憋出病來了,不等他們三人坐下,他先揮手一拍桌子,嚷道︰「你們幾個娃兒的事情是否可以先放一放?這趟赴京,我解開了天大的秘密,你們就不想听一听麼?」
紅綃欠一欠身,姿態優雅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清衡子不免也被吸引了目光,覺得玉娃身上就找不出他這種折人的溫俊儒雅,人長得溫潤如玉不說,有幾個人女人經得起溫柔?他難免要為徒弟暗暗著急了。
楚玉遠遠坐到了燈火不能照到的地方,側身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頹廢中透出一種異常的誘惑力,泠然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老往他的方向瞟。
「說吧。」楚玉口氣寡淡,听不出他此時是什麼情緒,「不是說有關我的身世麼?」
危桓子不無擔心地插了一句︰「師弟,此時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誰都知道楚玉是楚留香的獨子,甚至也有非常多的人知道她的母親是號稱天盛可汗也先的女兒,他的身世似乎一直以來並沒有什麼疑問。危桓子以為師弟又在玩鬧,暗暗怪他有些沒眼力勁——徒弟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了,他還有心思胡攪蠻纏。
清衡子不滿地斜了師兄一眼,趕緊將自己的位置往楚玉坐的地方移了移,道︰「其實師父最近總想起你母親臨終前幾日,曾跟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多年以來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當時她是心情不好,恍惚之語。可是反復推敲,又不尋常。去了京里一趟,卻是豁然開朗……這件事,確實關乎你的身世。」
他難得這般認真,吸引得大家都豎起耳朵認真去听。
清衡子從身上取下那些木條,啪啦啪啦將它們都堆到桌子上。
之前楚玉和紅綃都已知道這些木板是從蘭澤山房二樓所鋪的木地板上取下來上頭的文字,是楚玉之母綽羅斯蘭澤所寫的突厥文。此時見渡夢仙子不解,清衡子便又解釋了一番。
按照常理,楚玉見到亡母神秘留下的文字,一定會好奇關切,仔細去看到底寫些什麼,可是他卻連頭也沒轉一下,反而以手支額,一幅疲憊不堪的模樣。
泠然明明極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往他那邊看,可是他落寞的剪影就像有莫大的吸引力,她的眼楮看著正前方,他的形容卻還是清楚落在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