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做的這點事不算辛苦,公主為了大耀蒼生,胸懷大義,拋家棄國遠嫁;一路行來又慈悲為懷,救民于水火,是我大耀之幸,蒼生之幸,小老兒日日祈禱公主早日駕臨我鐸縣,小老兒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鐸萬里為官幾十載,說話還是習慣性的以民自居,一番發自肺腑之言,雖然有些不倫不類,卻比那些官樣文章的套話真摯感人多了。
這回沒等綺羅說話,丁香就搶先說了,「鐸縣丞說話就是實在、中听,綺羅公主也不是講究虛禮的官樣公主,公主勞累了一天需要休息了。你偌大年紀了,不要跪著了,起來給公主帶路吧。」
「是,小老兒思慮不周,公主舟車勞頓,快請進城休息吧。」鐸萬里一面惶恐的說著,一面起身帶著綺羅的車駕向著城內最大、最氣派的宅子走去。
呈給公主的晚膳,鐸萬里也是花了心思準備的,雖然沒有大城大郡的財力和善于烹調宴會佳肴的廚子,但是充滿鄉野氣息的當地特色菜肴還是令綺羅的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飯畢,綺羅喊住循慣例就要退下的雲霜,緩緩地開口,「去把鐸縣縣丞叫來吧。」
一路走來,經過的大大小小的郡州縣不少,綺羅公主主動說起要召見當地的父母官,這還是頭一遭,這次公主竟然主動開了口,正是雲霜求之不得的事,她稍微一頓,眉眼一彎,自然的一躬身,應到,「是,奴婢這就去把他喚來。」
雲霜出去,不足一炷香的時辰就引了鐸萬里前來,她停在門外恭聲稟告,「啟稟公主,鐸縣縣丞鐸萬里帶到。」
听到雲霜稟報,丁香取過商蘭上回送來的帷帽,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姐,要戴上這個麼?」
綺羅偏著頭想了想,擺擺手,「此處室內宅,鐸萬里也是個知道分寸的,不戴也罷,讓他們進來吧。」
丁香收了帷帽,對著門外揚聲說到,「宣。」
鐸萬里顫巍巍的跟在雲霜後面,垂著頭進來,他甫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鐸縣縣丞多萬里,叩見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大發慈悲,救救鐸縣的百姓吧。」
雲霜見鐸萬里剛一見公主的面就這麼說,她臉色一變,喝斥道,「好個不知輕重的鐸萬里,公主駕前,胡言亂語,不要腦袋了麼?」
綺羅看著並不真心喝斥的雲霜,了然的擺擺手,輕緩的說道,「無妨,本宮今日宣他前來,本就是問問鐸縣受災的情況,鐸縣丞一心為民請命,雖是心急了一些,卻不失一顆為國為民的赤字之心。」
雲霜一斂首,「奴婢逾越了,請公主責罰。」見綺羅不以為意地擺手,她才規矩的退回一邊。
白發蒼蒼的鐸萬里以額觸地,叩地有聲,「下臣謝公主體恤,我鐸縣歷來貧瘠,即使是城中的富裕之家,存糧也不過夠維持自己全家一年的吃食罷了。今年大旱,許多人家都斷了炊煙,前段時間,大家湊在一起商議,富裕人家把存糧都拿出來,再加上朝廷分派下來救災的糧食,也就僅僅夠過了這十一月的,這一個縣的老老小小,這個冬天可怎麼過啊?」鐸萬里哽咽著說完,上半身匍匐在地上,靜靜地等待綺羅的回答。
听完鐸萬里的話,綺羅蹙了眉頭,久久不語,房間內一時陷入了死寂。
許久,綺羅才開了口,沒有直接回答鐸萬里的問題,反而問起來一個看不起毫不相干的問題,「雖然今年大旱,瀾滄江卻沒有斷流,你們鐸縣離著瀾滄江並不太遠,怎麼也會受了這干旱之苦?」
這麼一問,古稀之年的鐸萬里一下子像孩子一樣嗚嗚的傷心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的說,「公主有所不知,瀾滄江雖近,但是多是山路,修築引水渠花費很是不菲,鐸縣貧瘠,實在沒有這麼大的財力啊,小老兒上任之初,就上表朝廷申請專款修築水渠,咱鐸縣周邊別的沒有,荒地還是不少的,如果有了灌溉的水渠,不但老百姓可以自足,就是養活像巴郡那麼大的郡三個都是沒問題的。可是,這些年下來,每次上奏請款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哎。」鐸萬里說到最後激動了起來,微微抬起了身子,山羊胡子兀自一翹一翹的。
不同于鐸萬里的激動,綺羅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悠然的問道,「如果本宮給了你開鑿引水渠的財力,你能有把握把鐸縣治理成一方樂土糧倉?」
「能,小老兒可立下軍令狀的。」
鐸萬里立即答道,他激動地猛地抬起頭來,一下子撞進了綺羅那雙烏黑明亮的杏眼里,那里面有威嚴的凝重,有不疑的信任,有希冀的重托,讓人幾乎忘記了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忍不住生出膜拜之心來。
看著鐸萬里這麼直愣愣的看著公主,雲霜忍不住輕輕的咳了一聲,鐸萬里猛地醒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的逾越,他雙腿一抖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垂首請罪到,「下臣該死,下臣無狀了,請公主恕罪。」
「暫且恕你無罪。不過,如果你自己承諾的做不到,本宮決不姑息,數罪並罰。」綺羅的聲線穩穩的,听不出絲毫怒氣,但是那平穩聲調下的決絕卻讓人不寒而栗。
鐸萬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心中暗自叫苦,他來求的是全縣的人能安然渡過今年的冬天的糧食,公主不但沒有明確的示下,反而引著話題說起了什麼引水渠之事,自己一時義憤垮下了海口,可是這對于今年過冬一點用處也沒有,反而給自己招來這麼個責任,這讓他回去怎麼和鄉親們交待啊,他嘴唇翕動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鐸萬里這廂懊惱不已,綺羅卻是明白他在愁些什麼,不等鐸萬里醞釀好如何開口,她徑直說道,「至于鐸縣今年的過冬糧食,你不必焦急,十天之內本宮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不會耽誤了這里的百姓過冬的。」
听了這話,鐸萬里的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里,納頭叩拜,「謝公主慈悲,小老兒替全縣的父老鄉親給你磕頭了,祝公主福壽綿綿,青春永駐,……」此時的鐸萬里一激動又把自己當作鐸縣的鄉紳了,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
綺羅不等鐸萬里說完,就擺手打斷了他,低沉的說,「修築引水渠之資你趕緊核算清楚,去雲霜那里支取款項。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今後,不論旱澇,鐸縣都要成為大耀的一個永遠的糧倉。」
「是,下臣定不辜負了公主聖恩。」不知不覺中,鐸萬里有變成了一方父母官,對著上面的少女公主效忠起來。
「嗯,你們去準備吧。」綺羅說著,不自覺地抬手揉了揉額頭。
雲霜見綺羅累了,識趣的帶著鐸萬里退了下去。
見屋子里沒有了外人,丁香一下子躥了過來,「唉呀,我的好小姐啊,你真是大方,這還沒走到月國呢,一路上又是賑災,又是施藥,現在又加上開鑿什麼引水渠,您這點子嫁妝已經差不多用去了兩成了。」
「那又如何,大耀之民被救的可是不止兩成呢,有了這個引水渠,今後這里會是一個旱澇保收的糧倉,不必事事求助于人,受制于人」綺羅想也沒想,語氣里有她自己也未曾意識到得自豪。
「小姐呀,那是咱自己的家底啊,何苦白白便宜了別人呢,你這樣做,最得意的還不是那個耀皇?」丁香小臉一皺,不甘心的說。
綺羅有了瞬間的沉默,臉上少見的閃過一絲迷茫之色,須臾,她嘆息一聲,「自古上位者籠絡民心,卻也實實在在的為民做事,天下萬民雖沒有生于勾心斗角的權力漩渦之中,但是同樣眼明心亮,誰真正的對他們好,他們會記得的,感激之情真摯的讓人唏噓感動,能為他們做些事,我心底感覺踏實,舍些浮財也是值得的。」
丁香听了綺羅這番話也沉默了,許久,她自我安慰說,「反正這些錢財也是出自耀國國庫,給耀國饑民花了總比留著被貪官污吏們貪墨了的好。」
綺羅抬手虛點著丁香的額頭,笑道,「你呀,不再心疼那點錢財就好了,付出的總會有回報的,你耐心等著就好了。」說完,綺羅自己卻漸漸收了笑顏,不自覺地又鎖了眉頭。
一臉不甘的丁香還沉浸在為他人白白舍財的心疼中,無意間一抬頭,看到綺羅凝重的愁容,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試探著問,「小姐可是為了應允給鐸萬里的糧食發愁?」
綺羅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沉吟半晌,還是模稜兩可的低聲說,「是,也不是。」
綺羅的游疑和算不上回答得回答,讓丁香更加迷糊了,她小臉皺成了一團,小聲地嘟囔著,問到,「那小姐到底是為了什麼發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