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蘇靜姍的回答︰「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我回了東亭,自己開鋪子賺錢,一樣吃喝不愁,那為何卻要留在劉府受那些冤枉氣?」
如玉悠悠地嘆了口氣︰「七女乃女乃,這世上的事,哪有你想的那樣簡單,你看我跟楊柳,哪怕有武藝在身,還不是一樣被欺負得無處立足,須得投靠你才過得下去。」
這回蘇靜姍沒答話,換作了楊柳的聲音︰「如玉,你這是甚麼話?是嫌離了劉府,失了庇護?還是舍不得劉府的榮華富貴?」
如玉苦笑一聲︰「我現在只不過是個丫鬟,就算劉府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也輪不到我頭上,我只是替七女乃女乃擔心罷了。」
蘇靜姍道︰「如玉,你放心,你現在是我的人,你那些親戚欺負不到你,若他們趁機找上門來,我就送他們去衙門。」說完又道︰「還有,以後叫我姍姐,莫要再叫七女乃女乃。」
如玉的語氣略顯猶豫︰「可是你而今的身份,仍是劉府七女乃女乃呀,七少爺又沒有出具休書。」
蘇靜姍沒有出聲。
如玉還在繼續︰「再說,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蘇太太蘇太太想一想,若是我們改口叫你姍姐,那就算被沒休,都要傳作被休了,這些風言風語傳到蘇太太耳里,定是很難過……」
蘇靜姍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娘不是那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如玉,若是你不願意跟著我,可以回劉府去,或者我把賣身契還你。」
如玉的聲音略顯驚慌︰「七……姍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如玉豈是那等受不了苦的人?再說你在東亭還有鋪子在,也吃不了甚麼苦,而且還落得逍遙自在,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我只不過是替你惋惜而已……」
楊柳亦道︰「姍姐,如玉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她真只是為你擔心……」
許是因為剛才蘇靜姍發了狠話,如玉沒有再深勸,不一會兒,就听見那邊「姍姐」「姍姐」的叫開了,對劉士衡的稱呼,也由「七少爺」變作了「劉七少爺」。
劉士衡在這邊听得心急火燎,恰逢船老大親自來送晚飯,他便奪過餐盤就朝隔壁跑,也不管這其實是他的晚餐。
蘇靜姍正在船艙里同楊柳和如玉暢談回到東亭後的美好生活的,忽然艙門被撞開,一華服男子端著個餐盤沖了進來,帶進一股冷風。
楊柳和如玉大喝一聲,出手就打,那男子的身手卻極為靈活,左躲右閃,愣是避開了她們的拳腳,將個餐盤穩穩當當地擱到了蘇靜姍面前,道一聲︰「七女乃女乃,請用飯。」
他把「七女乃女乃」幾個字咬得極重,而且說話間還不忘朝楊柳和如玉橫去一眼,似在怪她們剛才沒有像這樣稱呼蘇靜姍。
楊柳和如玉這時才看清了他的臉,齊齊驚呼一聲︰「七少爺」
此時蘇靜姍也認出了劉士衡,眉頭大皺︰「你怎麼也在這船上?」
劉士衡打了個哈哈,道︰「啊,是啊,真巧,我正好有事要去東亭,卻不想在船上踫見了七女乃女乃。」
他這話都是升調,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口氣,一听就是在賭氣。蘇靜姍心想,我的氣都還沒消呢,你倒氣起來了?于是黑著臉指了門,叫他出去。
楊柳一听,馬上就要上前去拉劉士衡,卻被如玉死命地拖出去了。
蘇靜姍把桌子一拍,道︰「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劉士衡朝外一指,笑道︰「隨便叫,這就是咱們家自己的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听候七女乃女乃的調遣。」
「這是劉家的船?」蘇靜姍跳了起來。
劉士衡頗為得意地指了指屋內的陳設,道︰「怎樣,七女乃女乃可還滿意?」
蘇靜姍見他故意這樣,反倒鎮定下來,沖他微微一笑,道︰「不錯,船穩,艙好,還供應飯食,百來兩銀子的船錢真不虧。」
劉士衡這才想起她是花了錢上船的,那同普通的船客又有甚麼不同,就算這是劉府的船又如何?他的臉馬上垮了下來。
蘇靜姍的心情,莫名地就開始好轉,再接再厲道︰「劉七少爺,雖說咱們倆之間還差一紙休書,但在我心里,我們已是毫無瓜葛了,所以,以後請稱呼我一聲蘇三小姐,那樣我們見面還能像普通朋友一樣打聲招呼,免得連朋友都做不成,那可就真形同路人了。」
劉士衡喉頭發澀,正要辯幾句,蘇靜姍卻「呀」的一聲︰「劉七少爺是甚麼身份,我又是甚麼身份,怎敢同你攀朋友,真是不自量力……」
「行了」劉士衡雙手拳頭緊攥,朝桌上重重一捶,自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姍姐」
「哎」蘇靜姍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劉七少爺,雖說咱們是朋友,可你看,這男女到底授受不親,天色又晚了,要不你還是先回去罷……」
劉士衡氣得頭都暈了,又將桌子捶了一下,才重重踢開艙門出去。待回到隔壁,卻又疑惑,明明賭氣離家的是蘇靜姍,怎麼才一會兒功夫,氣到胸悶的人卻變成了他,而蘇靜姍卻開心得很?
還沒等他想清楚,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計,他朝窗外一看,天都黑了,于是就著余怒朝外怒吼︰「汪大怎麼還不送飯來信不信我丟你下去喂魚」
船老大應聲而至,跑得額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他站在劉士衡面前,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辯護︰「七少爺,您的晚飯,小人不是給您送來了麼?」說著,朝隔壁指了指︰「七少爺不是端到隔壁去吃了?」
劉士衡這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覺臉上訕訕地。不過那船老大很有眼力勁兒,曉得適可而止,不等劉士衡出聲便道︰「想是小人這里的飯菜還好吃,所以七少爺想再來一份,小人這就去盛,七少爺您稍等。」
劉士衡望著隔開他與蘇靜姍船艙的那塊隔板,思緒早已不曉得飄到哪里去了。船老大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一時重新送了飯菜來,為他擱到桌上,想了想,給隔壁的蘇靜姍也送了一份進去——劉士衡先前端過去的那份雖說分量挺足,但到底不夠三個人吃的。
此去東亭,路上得三、四天左右的時間,蘇靜姍本來想要換船,但因劉士衡沒再來騷擾她,再加上自己又是付了船費的,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而劉士衡之所以沒來找她,全是因為席夫人的一封信——船才離開蘇州一天的時間,席夫人的信就到了。她在信中,允許劉士衡留在東亭,直到蘇靜姍氣消後,帶著她一起回來;不過這並非是此信的主要內容,席夫人之所以急急地給他寄信,主要是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秘密地轉移劉府名下的一些生意,為把當家權移交給樂氏做準備。
席夫人之所以突然要把當家權交給樂氏,這事兒還跟蘇靜姍有關——那時蘇靜姍賭氣要離婚,席夫人只好和樂氏達成了一項協議,只要樂氏勸服劉士雁去跟蘇靜姍道歉,無論能不能成功地留下蘇靜姍,都把當家權交給她。
後來樂氏果然哄得劉士雁開了口,雖說沒甚麼成效,但席夫人還是得把當家權交給她。只是劉府生意,乃是她多年心血,其中有些還是她陪嫁的底子,哪里甘心就這樣交出來,這才急急地打听到劉士衡的下落,派人給他送信來。
劉士衡收到信,犯起了難,若要轉移錢財,自是小事一樁,可席夫人要轉的,卻是劉府的生意。那些老字號的店鋪,最值錢的並非資產,而是招牌。這招牌,該如何轉?只要易主,馬上就會讓人知曉,根本沒法子偷偷地進行。
他在艙里犯了一天的難,到了第二天早上,突然想起來,席夫人本是打算把家里的生意交給蘇靜姍打理的,不如趁此機會去問問她的主意?她昨天都說了,她雖已不當他倆是夫妻,但總歸是朋友不是?既是朋友有難,她能不幫?如此一來,既能得個好主意,又能找個勸服她回心轉意的機會,簡直是一箭雙雕;就算得不到好主意,能多個同她相處的機會也不錯,畢竟勸得她回府,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劉士衡越想越興奮,當即被子一掀,從床上跳下來,把直裰朝身上一套,連頭發都沒梳就朝隔壁去了。
蘇靜姍起得比他早,已是到船頭看過日出,此時正同楊柳和如玉吃早飯,忽聞有敲門聲,開門一看,卻是劉士衡。她見劉士衡披散著頭發,似是才從床上爬起來,不禁皺起了眉頭,道︰「有你這樣串門子的麼,連頭發都不梳好。」
劉士衡大大咧咧地朝她對面一坐,理直氣壯地道︰「我不會」
蘇靜姍以為他是來胡攪蠻纏,眉頭皺得更深了︰「你不會梳頭,關我甚麼事?」
劉士衡道︰「就算不能做夫妻,也好歹是朋友一場,你就不能——」他本來是想說「你就不能幫我梳梳」,但又怕太過唐突,反而會適得其反,因此話到嘴邊又改成︰「你就不能叫個丫鬟幫我梳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