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給我快點」
恍惚間,她好像听到有人這麼對她說。就在這麼想的瞬間,她被人用力地拉了上來。
「你沒事吧?不少字」
「嗯,沒,呼……」長吁一口氣,顧幻璃苦笑,就算死,她頭一個想到的還是哥哥,還是顧家的尊嚴。到底是被哥哥荼毒的太深,還是她本來就沒救了?
「有受傷嗎?有沒有哪里痛?」救她的男人焦急地搖晃著她。
「沒事……咳咳……」顧幻璃咳嗽幾聲,心道,再搖晃幾下,說不定她還真是要暈了。
「你在想什麼啊竟然爬到那種地方去」
「對不起。」顧幻璃習慣性的低下頭,習慣性的道歉,習慣性的自責。
「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是危險的地方哪里不是,你應該分得清楚才對啊」
被救自己的人這麼一罵,藏在顧幻璃心底深處的委屈還有恐懼全部涌了出來,她環抱著那個人的脖子,潸然淚下。無法抑制的淚水順著她濕透的臉頰,不斷地滾落。
男人見她哭得傷心,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話語過份嚴厲。他嘆了口,輕輕抱著她就像是哄著受傷的孩子一般,溫柔。「……不要再哭了。你沒事實在太好了」
「嗚……很抱歉……」
「是我……不該出聲嚇到你。」男人的手溫柔地撫摩著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撫著她,「我只是听到熟悉的詩篇,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卻沒想到害你掉到海里,心瞬時涼了,七上八下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男人這樣說著,把所有的錯誤都攬在他自己的頭上,似乎這樣,才能稍稍減少他心中的愧疚,以及懷中哭泣著的那個人的不肯停歇的道歉。
「對不起……」
「好了,已經沒事了。」
顧幻璃想起飛快地跳進海里把她救上來的這個人,全身濕透的程度絕對不會比她低,這實在是很抱歉的事情。而且,她怎麼可以與陌生的男子如此親近。這樣想著,她松開手臂,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不听話的腿依舊軟綿綿的。
「……像這樣不顧儀態,這樣拼命真是很久沒有試過了。」男人苦笑著,攙起顧幻璃,「你住在哪個飯店?我送你回去。」
「沒有飯店。」顧幻璃搖搖頭,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排平房,「我借住在那邊的民宿。」
男人蹙起眉,勸道,「你總要泡個熱水澡,否則,這麼冷的海水一定會讓你生病的。」
生病?顧幻璃想了想,然後笑了。「不會生病的。」是啊,哥哥說過,不能妥善管理自己身體健康的人,都是極端不負責任的。
男人感受到顧幻璃的固執,沒有出聲,只是繼續攙扶著她。
「等等,我的鞋」顧幻璃指了指放在石頭上的運動鞋,她可以光著腳走在沙灘上,但光著腳走在馬路上這種事情,她覺得還是不要嘗試為好。
「稍等。」男人扶著她,走到石頭旁。看她費力的穿好鞋,這才攙著她走到自己的車旁。
看著那輛限產的邁巴赫Landaulet,顧幻璃再一次苦笑。她倒退三步,輕聲道,「我想,我可以一個人走回去。」
她真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子。男人這樣想著,卻還是為她拉開車門,「就當是我的賠禮,可以麼?」
和哥哥一樣的霸道。嘆息,顧幻璃抬起頭,她本想道歉,然後拒絕。只是,再看清那個人的面孔之後,又倒退了三步。
她現在只是想一個人靜靜,不需要別人的善意或是同情。
又倒退了三四步,已經是足夠安全的距離。顧幻璃低著頭,讓凌亂的長發遮擋住她的臉,「很抱歉把你的衣服弄濕,但是,就算打平吧,畢竟你也承認的確是驚嚇到我了。所以,謝謝你的好意,請你把它當成小小的意外,不必過于掛心。」她稍稍鞠躬,然後,轉身離去。
「我見過比你還固執的人,但這並不能成為讓我不必致歉的理由。」男人上前幾步,攔住她。
腦海中迅速閃過她看過的屈指可數的電影、舞台劇、廣告,甚至是談話節目。遇到這種局面,尤其是如此狼狽的局面,她到底該如何做才能順利月兌身呢?
從濕濕的牛仔褲兜里掏出幾張已經被揉爛的濕透的紙幣,拍在他身上,「洗衣費,我付了。你那車的清理費,我付不起,所以,不坐。」說完,繞過他,繼續前進。
惱怒?不,男人忍俊不禁地看著手里的錢,很久,沒有遇見過這麼有趣的人了。所以,他抓住她的手,硬把她帶到車里,替她系上安全帶,然後關好車門。踩下離合之前,他說,「等價交換,很公平。只是,再討論下去,暴風雨就要來了。」
請問哪一秒鐘,她有在和他討論?這時,顧幻璃頭一次氣憤哥哥把自己的管得太嚴,否則,她大可以呼喊非禮或是救命。
可惜,她不敢。借她一萬個膽,她也不敢。現在,她只能哀求上天,請這位救她的好心人好心的把她送到民宿就可以了。
問題是,上天從不听卑微之人的禱告。
站在華麗麗的別墅里,顧幻璃的臉,鐵青。
扔給她一條毛巾,男人隨意道,「小丫頭,別像個刺蝟。我只是不想你生病。洗過澡,換身干淨衣服,喝點熱茶,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去。」
盤算著從這里走出去的路程,至少還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只是,感冒是在所難免的了。兩者權衡取其輕,她從來都是這麼選得,也是這麼做的。
「你送過我了。現在,謝謝。還有,告辭。」走了兩步,顧幻璃回頭認真道,「不送,真得,不用送。」
「你確定要在暴雨天走回海邊麼?」男子嘆了口氣,拿過她放在一旁不肯用的毛巾,替她擦著頭發,「將近二十公里的山路,你一個人走下去麼?」
閃躲,倒退,「我有跑步。」
「這跟跑步沒有關系。」男人邁步上前,繼續手里的動作。
顧幻璃覺得,她快要瘋了。她只是想安靜幾天,只是想一個人躲起來療傷,只是想在沒有人能認出她的地方——思考。
「衣服,在哪兒?」顧幻璃知道,她必須有所妥協,否則,這個和哥哥一樣霸道固執的人,絕不會輕易放手。
「左拐,三樓,右手邊,第一間。」
洗完澡,看著平放在床上的洋裝,顧幻璃抱著腦袋,嘆息。然後走到窗前,思考著跳窗的可能。她猜,這個男人一定是猜到她會這麼做,才把她扔到三樓。明明一層、二層都有客用浴室才對這是哥哥親自設計的別墅,她熟悉得很。因為熟悉,所以,就算是三樓,她也有把握逃月兌。
叩門聲突然響起。
「誰?」
「小姐,先生命我來收你換下的濕衣服,請你開門。」
天啊,不是吧,還找人看著她?
系緊浴袍,拉開門,顧幻璃柔聲問道,「你們這里有洗衣機麼?」
「有的,小姐。」
「謝謝,烘干六十分鐘後,麻煩你幫我送回來。我不習慣穿太昂貴的衣服。」
「可是先生……」女僕有些遲疑。
「這位小姐既然如此要求,就照她吩咐的做吧。」男人的聲音從樓道里傳來。
「是。」
關上門,捂著亂跳的胸口。顧幻璃開始思考,離開這里,她要去哪兒。
男人敲門,而後自行進入,甚至把花茶端到她的面前,顧幻璃依舊在思考。
她很眼熟。
男人眉頭微蹙,只是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是否,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想隨他來。也就是說,她知道他是誰,只是,不想被他認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如果說出名字,他一定能想起來,他篤定。
「過客。」顧幻璃抬起頭,「還有,請恕我衣冠不整,所以,不知你可否……」她指了指門,沒有把話說完。
「我只是來給你送花茶。另外,等待的時間里,想做點什麼?」
她想說發呆,當然,她也是這麼說得。只是說出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男子點點頭,離開房間,然後去了洗衣房。
她才不會傻兮兮的把身份證和護照留在換下的衣服里,顧幻璃從浴袍的兜里模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兩樣東西。
方才,站在防波石堤上的時候,真想把它們都扔了。不,最想扔掉得,是顧幻璃這個身份。她只想做顧天熙的妹妹,但是,如果她是顧天熙的妹妹,她就必須是顧幻璃。
看,這生就是這麼的不盡如人意,這麼的矛盾
雨停,風住,衣服也干了。
顧幻璃站在別墅外面,長吁一口氣,總算,順利……
「我送你下山吧。」
男人開過一輛黑色的BMW,落下車窗這樣對她說。
好吧,其實她知道,他是個很執著的男人。所以,這次,她沒有拒絕。
男人有些意外,卻不曾多問,只是他看到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閃過的閃躲。所以,他更加確認,她一定認識他。
只是,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年紀的女孩。
不,不對,他認識,他的確認識一個。
無論是在自家的庭院,還是在那場有若夢幻一般的螢月花舞,那個黑發飛散,與亂花糾纏著,宛如驚落飛花般殘艷的少女,那個九鳳院家最完美的返祖,那個他志在必得的少女。
但,他又有些不確定。
如果真是她,為何要裝作不認識自己?
因為他太老?
還是因為她是眾人捧在掌心的天之嬌女?
男人側著臉,仔細端詳著坐在身旁的女孩。
雖然穿著隨意,但仍舊是儀態端莊。
雖然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但仍舊難掩良好的家教,還有,她的中文比他想象的還要標準。
雖然……
「好了,你把我放在這里就可以了。」顧幻璃指了指海岸,冷冷道,「剩下的路,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沒有任何遲疑的停車,下車替她拉開車門。
是的,她的表情很自然,絲毫沒有一點緊張或是做作。甚至,有點高興的感覺。
高興離開?
男人心頭多年以來第一次升起某種不快,他以為,他們至少也算是朋友。難道他是惡客上門,所以她避猶不及麼?
「我叫天宮蓮,很高興認識你。」男子伸出手,「如果明天你有時間,要不要和我一起來海邊走走?」
「謝謝你的邀請,很抱歉,我明天該……該回去了。」顧幻璃搖搖頭,簡單的拒絕。
「是麼?那太可惜了。」天宮蓮笑笑,沒有繼續糾纏,「既然這樣,有機會我們再見。」
希望,沒有這樣的機會。顧幻璃這樣想著,可她還是溫柔的笑笑,「再見。」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開。不敢回頭,她知道,那個人還在看她。雖然雀躍,但她必須鎮定地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紫之上」天宮蓮倚著車門突然出聲喊道。
顧幻璃肩膀一僵,腳步卻沒有停下來。感謝上帝,她在忉利天受過很嚴格的反射行為訓練;感謝上帝,她習慣了扮演琉月,扮演九鳳院紫姬,但是她更習慣的是,扮演她自己;感謝上帝,她一定今晚就跑路。
她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