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幻璃偏著頭,凝視顧天熙,卻不立刻回答,她心中畢竟有愧,因而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顧天熙卻將她的沉默看作默認,「原來你在我面前的乖巧與柔順都是假象,那麼,告訴我,這樣虛偽的表演,對你有何好處?」
顧幻璃嘆了口氣,她下意識地想要握緊指尖,可是從心底深處泛出的冰冷,卻讓她的全身打了一個寒顫,「哥哥,那只是一幅畫。」
「如果你想要肖像畫,我可以請名家為你作畫;如果你想要學畫畫,我可以請名師為你授課。」顧天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夜晚的街道,緩緩道,「所以,你最好找出能讓我接受的說辭,否則,我會以最嚴厲的手段……」
「殺了我?」
顧天熙像是听到了世間最可笑的事,他轉過身,緩緩走到顧幻璃的面前,俯身看著她,唇邊露出一抹深沉的讓她背後發冷的微笑,「管教你。」
顧幻璃雙手一攤,對于即將被打包扔向某處的命運,她早就預料到了。「哥哥這次想將我送到哪里?亞馬遜密林?乞力馬扎羅山山頂?還是非洲大草原?」
「只要不打包給你的未婚夫,哪兒都可以是吧?」顧天熙冷嗤一聲,「你倒是安排的環環相扣,就算那個洛倫佐不出現,你也會給我鬧出點敗壞門楣的事情,讓這場婚事作廢。」
顧幻璃臉一白,小聲道,「沒……沒有……」
「沒有?」顧天熙反詰道,「父親在公司股價上借機搗鬼,這是你預先沒有想到的。但是,媒體這樣快的傳播速度,只怕是卡西迪奧的杰作吧。」
「不……不是……」顧幻璃的頭都快埋到地上去了。
「那麼,你解釋一下,那個凶手跟你是什麼關系?」顧天熙在她身旁坐下,冷冷道,「最好一字一句給我仔仔細細說清楚。」
回來之後,顧天熙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剛才這一句讓顧幻璃的臉徹底變了色,她猶豫著。
顧天熙抬起她的下頜,只見顧幻璃牙關緊咬,面色蒼白。顧天熙知她心中不情願,眉尖更是緊蹙。若不是這件事更為緊要,他絕對把她扔到渺無人煙的地方,一輩子也不許她走出屋子一步。「告訴我。」
「他……像是那個人,那個本該在監獄用一生去贖罪和懺悔的人。」顧幻璃的聲音很輕,但是,眼淚卻沿著她右臉的臉頰輕輕滑落。「雖然,他的臉完全變了,可我認得那雙眼,認得他走路的姿態,認得他尚且來不及改掉的習慣動作。然後,我完全糊涂了,那個人怎麼可能被釋放,法庭明明裁定他終生不得假釋。
顧天熙有些遲疑,「你是說……西蒙?」
「比起安東,他更恨的人是我吧。」顧幻璃的眼沉浸在回憶中,可她卻想不起那是在凱蒂死的一瞬,還是警察將西蒙帶走的一瞬,亦或是在法庭上宣判的一瞬,西蒙看向她時,那種刻骨的恨意。顧幻璃甚至想過,西蒙剩下的時間,到底是用在懺悔的時間多,還是用在詛咒她的時間多。
愛與恨都是無原則的,就像沒有人理解為什麼西蒙會愛凱蒂愛得那樣深刻,也沒有人能理解真正付出關心和理解的顧幻璃為何會被西蒙恨得如此固執。時間溜走了,便也回不到過去。一個人死去了,除了在親人朋友的記憶中,還能活過來麼?
西蒙的偏執毀滅的何止是一人二人的生活,他的殺戮摧毀了太多人的安全感,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可是,沒有人能想到,當眾人都在極力抹去悲劇所帶來的痛苦時,死亡的陰影再次一點一滴的彌散,流水一樣漫開去。
這樣的念頭驀然生出,顧幻璃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掏出手機飛快地從通訊錄中調出安東尼奧的手機,沒人接听。
他的家,沒人接听。
葉牧師的辦公室,沒人接听。
瓦妮莎的家,沒人接听……
就在顧幻璃等待手機被系統自動掛斷的剎那,听筒那邊傳來極其疲憊且低沉的聲音,「喂?」
「瓦妮莎?我是璃,對不起,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你知道安東在哪兒麼?我找不到他……」
「璃?」
听筒那邊愣了一下,顧幻璃甚至听到了瓦妮莎的嘆息,但傳入她耳中的仍是安撫似的話語,「安東和舅父舅母一起去度假了,你有沒有打過他的手機?」
「瓦妮莎,你告訴我,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否則,這個時間,葉牧師一定會在辦公室,這麼多年,難道我不知道他的習慣麼?除非是葬禮,否則,他不會不在的。」
「璃。」瓦妮莎重重地嘆息著,「你不該這樣敏感和敏銳,安東不希望你被那些事煩擾,所以,請你體諒我……」
「可那些事,沒有人能躲得開,如果有人決意復仇,死生不過是轉瞬間。」顧幻璃心中的某種預感讓她無比緊張和恐懼,「現在,我已置身危局,我已被人恐嚇,可我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到底是臆想還是真相。瓦妮莎,請你,請求你,不要隱瞞。我知道安東是為我好,可這件事,與太多人有關聯,並不是他或是我,一人能夠扛起的。」
「今天……是瑞吉的葬禮……他出車禍……」瓦妮莎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還有安東……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脾髒大出血……他們有人說,這是惡鬼的復仇,要向當年槍擊案幸存的人,索命。璃……你那邊是不是也遇到什麼危險了?璃?」
……瑞吉……死了……
……安東……脾髒大出血……
……洛倫佐奄奄一息……
……自己被警方要求暫時不能離境……
「瓦妮莎,這世上並沒有惡鬼,有得都是心存惡意的人。」顧幻璃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憂傷的語調近乎哽咽,「行凶的人抓到了麼?安東的病情好轉了麼?瑞吉……瑞吉……」
「安東手術後一直昏迷,至今還沒有醒過來,瑞吉……瑞吉走得很安詳,葉牧師和大家一起送他回歸……」瓦妮莎陳述著,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寒和恐懼,「雖然警方找到幾個嫌疑犯,但是,陸陸續續又將他們都放了。所以,才有謠言說是……」
「是枉死的凱蒂在索命,對麼?」一些事漸漸浮出水面,一些已經淡忘的記憶漸漸拂去塵埃,那是被烙在心底,永遠不能遺忘的所在。那是任某些往事灰飛煙滅,也不能視若無物的存在。
每一個經歷過那場槍擊案的人,都知道,一切不可能從頭再來,想要時光的追溯是僅屬于孩子的天真。心底的傷口一再被人扒開,撒著鹽,潑著辣椒水,這痛幾乎讓人瘋狂,同時,也無可避免的破成一個巨大的空洞……
「瓦妮莎……最近有西蒙的消息麼?我記得我離開時,他的父母尚未搬離。」
「說也奇怪,去年,西蒙家好像是中了一筆頭獎,舉家遷往西海岸了。不過也是,西蒙被判無期徒刑,又終生不得假釋,他們在這里等著,除了哀傷還要忍受許多人的怒意和恨意。」
「葉牧師最近去探望過西蒙麼?我記得,除了他以外,沒有人願意去州立監獄。」
「我不知道……璃?你怎麼突然想起他來了?難道你認為他越獄了?甚至,瑞吉和安東……」
「瓦妮莎,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遇到一個完全陌生卻又熟悉的男人,他刺傷了我朋友,現在被關在警局。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然後,你的話,證實了我的預感。」顧幻璃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還好,我那位朋友是美國人,這個案件恐怕FBI也會派人來調查,到時,真相自會水落石出。」
瓦妮莎吃驚地瞪大雙眼,「難道真得是他」
「我不知道。這里面有太多的謎團,太多的不可思議。」現實的殘酷和友人的死傷讓顧幻璃的大腦無法正常的思考和運轉,但她仍是咬著牙說道,「現在,我因為一些意外,不能立刻去美國。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對不起瑞吉,更對不起安東,但是,我會回去的,我會帶著真相和真凶一起回去的。」
「璃……我雖然不太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請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們這些孩子,當年坐在熱氣球上……」瓦妮莎忍不住哭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回憶的美好,還是在哭現實的殘酷,自從那年的槍擊案後,死亡的陰影就一直籠著著阿布夸克市。
下一次,死神手中的鐮刀又會指向何方?
這個問題,顧幻璃也無法回答。
「哥哥,我承認自己擔任洛倫佐的人體模特的行為,的確有欠考慮。」顧幻璃需要和哥哥針對這件事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她需要哥哥在黑暗的謎團中點亮一盞燈,照亮通往真相的路。「但是,我沒有吩咐卡西迪奧將此事通知媒體,同時,卡西迪奧也不會私下里做這種蝕本的事情。現在,我不明白的是,殺手選擇洛倫佐,是因為他的身份,還是因為和我的關系,亦或是,兩者皆有。」
顧天熙雖然沒有听到瓦妮莎在電話中說了什麼,但是,他通過妹妹的話語已經推斷出她們的對話,「你現在要考慮的是,什麼人有能力將他帶出監獄,什麼人有能力將他培養成一個尚不完美的殺手,什麼人能從洛倫佐受傷甚至是死亡的局面中獲利?當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全部得出,並且全都指向某一人時,那人便是你尋找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