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听著話頭，知道二牛大概預備長篇大段地撫今追昔，忙打斷道︰「二牛……。」
二牛揮揮手︰「翠珠！你讓我說完！這麼兩年沒見你，我早憋了許多話在心里。這次回來看見你，又見你是這般情形。幾次想要和你暢談，都沒有機會。今晚再不說，我怕以後更沒機會。」
翠珠無奈，只好打定主意做一回知音姐姐，遂不再插嘴，靜听二牛細細回憶。
二牛喝口水，放下杯子，神色半是柔和半是淒迷道︰「好多事你大抵都不記得了，我卻一幕幕如在眼前，揮之不去。就是十歲那年你初來時的情形，我也歷歷在目，如在眼前。那一年，灰土土的小山村突然來了個端麗謹嚴的中年美婦，手里還牽著一身素錦雪團似的一個女女圭女圭，村里頓時都炸開了窩。我們一幫泥猴子，一撥撥地扒在你家門縫偷瞧。初時，蘇嬤嬤將你關在家里，捂得嚴嚴實實，一點不出來。後來不知怎地，也時不時地放你出來走動，卻也只是在家門口附近。那時你人雖出來了，卻面目迷茫呆滯得很。泥猴子們漸漸覺得無趣，也就不再來了。我隨著大伙兒玩了幾天，到底放心不下，偷偷回來瞧過幾次，至今尤記得夕陽里，一片荒煙蔓草間你形單影只的樣子」。說到這里，一臉憐惜地看著翠珠「再後來，我就瞞了同伴，單獨地來叫你玩了幾次。你同我漸漸熟識起來，每日里二牛哥，二牛哥地跟在我的後面。那個時候也沒什麼可玩的，左不過翻翻石頭，掏掏螃蟹。或者挖了沙坑，引那河水一潭潭的聚往里面。」
說到這里，二牛復又期待地看著翠珠︰「你還記不記得河邊那株柳樹？」
翠珠含糊道︰「唔。」
二牛高興道︰「總算你還記得它。如今它已經是亭亭如蓋了。這幾日回來，我抽空都去瞧瞧它。我們幼時刻下的刀痕都還清晰如故呢。你還從上面掉下過幾次，每次事後，我們都恨恨地在上面刻它兩刀，揣它幾腳。你還總不解恨，也從不吸取教訓。還是一次一次地往上攀爬。摔下來再鼻青臉腫地模回家里。呵呵呵呵……。」
翠珠雖然不能感同身受，然見二牛憶得暢快，也隨著干笑幾聲。笑聲未歇，就見二牛斂了笑容，滿臉傷感道︰「可惜好景不長，就叫伙伴們發現我偷著和你玩，紛紛罵我是叛徒，滿村子追著我們打。無奈我身單力薄，護不住你，只好領著你一條條小徑里抱頭鼠竄。初時我哥哥還冷眼旁觀，後來見我吃虧，也挺身而出，加入戰圈。到最後連累哥哥挨了同伴們的打不算，回家還要受爹爹的一頓藤條。你不知道每次我被關在門外听著里面啪啪的藤條響，心里是個什麼滋味？那時我就想著這輩子絕不做違逆哥哥的事，叫哥哥傷心難過。是以，後來得知不知何時你同哥哥好在了一起，我雖心里堵的難受，卻也沒有出聲干預。我若料到以後會是這麼個結局，我……我……」，說著竟有些說不下去。
翠珠一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听著，慢慢竟生出絲羨慕來。之前的翠珠雖然身世神秘淒苦，至少還有過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少年時侯。自己年少時是怎麼度過的？恍如是幾輩子以前的事了，什麼都模模糊糊，只記得那日復一日的孤獨離索。她看著眼前一往情深，默默飲泣的少年，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告訴他，自己早已非昨日的青梅。她不知少年得知真相後會有怎樣的舉動，又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少年繼續在她身上錯付深情。想了想，翠珠謹慎地勸道︰「你不要難過了，錯不在你，只怪我擇人不慎，有眼無珠。咱們昔日的舊事，你也都把它忘了吧。你整日沉湎于舊時，也不是個正事。你不是還要考取功名的嗎？也該多花些精力在那上面。」
二牛猛然抬頭道︰「不！你如今這樣，我哪還有什麼心思考取功名？」
翠珠好笑道︰「我如今哪樣了？不是過的好好的？！」
二牛搖著頭激動道︰「你還要瞞我！你看看你面黃肌瘦的樣子，哪還有當初嬌小姐的樣？你竟然還喂雞，還自己去種地！……」
翠珠安撫道︰「你不要這麼激動。我現下不是很好？自己獨立養活自己，而且還有這麼一個聰明乖巧的弟弟。」
二牛還是激動地叫道︰「你不要總說很好。這樣哪點好了？這些活哪是你能干得了的？我不要讀書了，我要留下來！我不要再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翠珠再一次覺得，情愛這種東西真是神奇！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二牛的眼里，翠珠做什麼都能看到疼惜。可一旦沒了愛，在大牛的眼里，翠珠做什麼都能挑出刺來。翠珠像一個端坐在雲端的神祗，遠遠地看著這個少年在這段注定無望的情愛里苦苦掙扎，獨自支撐。愛情這張網里，是不是誰先跳進去，誰就遍體鱗傷，誰先跳出來，誰就能逃出生天？
翠珠悲憫地看著眼前的少年，語氣含著冰渣道︰「你不讀書能干什麼？你留下來又能干什麼？不說你比你哥差之遠矣，就連我這個小弟弟蘇齊，你若比得過他，我倒也還真心佩服你！」
二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一臉傷痛道︰「翠珠妹妹！你是這樣看我的？怪不得你當初選了我哥哥！我……我……。我哥哥這樣傷你，你是不是還想著我哥哥？你這樣……你這樣……」刻薄的話他說不出來，他只能痛苦地語無倫次。
翠珠冷肅著一張臉道︰「所以，你最好還是趕緊回去讀你的書！以後不要再來這里礙眼！你若果然一飛沖天了，也許我還能高看你兩眼！」
二牛再也坐不住，面如死灰地站起來，抖著嘴唇道︰「你，你是說真的？」見翠珠點頭，又無意識地重復道︰「好，好！我這就離了你眼前！我這就讀書去！你，你只不要後悔！」說著拖著兩條腿一步步往門口走去。他還希望翠珠是跟他發脾氣鬧著玩的，他支著耳朵想要翠珠叫住他，直等到他再也支撐不住的時候，才听見翠珠在身後冷冷地說︰「二牛，你出外讀書之前，最好去看看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