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陣陣,吹得花木簌簌輕響,我順著流水潺潺聲朝不遠處的涼亭走。
又近了些,卻不由一愣——涼亭里竟然已經有人了。
定神一看,又不覺輕笑。
夜色里隱約可見一襲紫衣翩翩,前襟上熟悉的銀線刺繡在月色下微微閃爍著。
卻正是非月。
剛想開口,卻見紫衣旁又蕩起一角鵝黃色的衣角。
頓住口,垂了垂眸,又淡淡一笑。
還是有些不死心吧。
那就讓她好好說說吧,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轉過身欲走,卻听清水瀾呵呵低笑,「我一直在想月表哥究竟對我有沒有過情意,如今問過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輕輕一笑,又微微搖了搖頭。
這般讓她問了個清楚也好——蕭然是個良人,她若是能睜開眼看看,未必不是一段金玉良緣。
「蕭公子人品性子皆為良品,水瀾表妹還是莫要辜負了。」非月語聲雖淡,但可以听出其中也有幾分真心。
抿唇一笑,心里微微有得意。
這也算得是心有靈犀不點通吧。
雖然有流水和風聲的掩蓋,可我也不想繼續听下去。
萬一清水瀾發現了,又是一場尷尬。
輕輕提步而行,剛剛邁出一步,卻听清水瀾道,「那青倚和玉落,月表哥打算怎麼辦?」
就這一句話,將我驀地定住了
青倚?玉落?
身體僵了僵,垂了垂眸,我咬了咬唇,念誦口訣開啟了鐲子和靈氣罩。
慢慢借著風吹樹木的聲音和流水的聲音,我又靠近了些。
近得我可以借著涼亭上的燈籠看清楚非月臉上的表情。
他有些煩憂的表情。
輕蹙眉頭,臉色有些僵硬。
自清水瀾問了那句話後,非月一直沒有出聲。
清水瀾垂著眸子低聲道,「青倚今日到禮部衙門來找過我,說玉落已經好幾日都水米未進了——只怕這樣下去是熬不了幾日了。」
非月的視線一直看著亭子的一角,「她找你干什麼?」
清水瀾抬眸看向他,眸光中卻有一抹嘲諷,「月表哥這話問得卻有些好笑?她找我做什麼,月表哥不知道麼?」
非月沒有說話,眼瞼卻垂了垂。
清水瀾抬頭直視他,「青倚跟了月表哥五年,玉落卻跟了月表哥九年,她們可都是陛下賞給月表哥的——如今月表哥要嫁姐姐為夫,卻要將她們遣散,這也太無情了些吧?這幾年你待她們雖是冷淡,可終究在你身邊還有個念想,如今你卻要讓她們走——青倚來找我,不過是想月表哥回去看看玉落,她們二人心里可是只有月表哥一個——」
「別說了」非月騰地出口打斷她,卻有些心煩意亂,「此事你不用再管,我自會處理」
清水瀾卻無畏懼,定定的看著他,「月表哥你還是回去看看吧——畢竟玉落還是你的第一夜丫頭,她如今年歲已大,心里頭又一直只有你,若真是出了什麼事,也是不好的。」
非月沒有說話,垂眸片刻後,抬首看向她,鳳目中卻是一片暗沉,「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多嘴」
清水瀾垂眸輕輕笑了笑,「月表哥以為我說這些是因為嫉妒她麼?」輕輕搖了搖頭,「我是嫉妒她她一出現,我便什麼都沒了雖說我娘對不起她,可她現在什麼都有了有名聲,有地位,還有月表哥你,三皇子、柳郡王、軒公子、歸長老她憑什麼一人獨佔這麼多?我是嫉妒她——這天下哪個女子能不嫉妒她?可我說這些卻並非嫉妒她,我若真是想她不好過,我便會直接告訴她,而不是在這里同月表哥你說。」
慢慢的抬起眸子,「我同月表哥說,不過是不想月表哥後悔遺憾罷了。青倚或許有些攀龍附鳳之心,可玉落卻是老實人,跟了月表哥那樣久,月表哥不可能對她一分情意也無吧?若她真就這麼死了,月表哥能過意得去麼?」
非月沒有言語,靜靜站在那里,皎潔的月華映在他玉白的面上,將他糾結緊鎖的眉頭照的清清楚楚。
我甚至似乎能看見他眉毛微微的顫動。
心里突然空洞。
呆呆的站著,心房緊緊揪著,腦子有些空白,背心也一陣一陣忽冷忽熱的。
他們還說了什麼我沒有听見,他們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只猛然回神,發現周遭空空如也。
想笑,又想哭,想哭,又想笑。
我承認我嫉妒了
听見那個五年,那個九年,還有那個第一夜,我嫉妒的心都痛了起來。
一口氣憋在胸間,似欲漲破般難受
可最最讓我難受的,還是清水瀾那句「月表哥不可能一分情意也無吧?」
非月他沒有說話——他沒有否認
九年的時間
那就是非月十四歲的時候就同她在一起了。
她是非月的第一個女人。
我同非月在一起有多久?
認識三年,真正相處不過一年。
而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卻不超過三個月
忽覺頭有些疼,心里憋的那口氣也讓我難受之極。
我能听出清水瀾是沒有惡意的。
我也能看出非月的煩躁不安。
我們回來這十幾日,他就開始回去過兩回,每次回來都給我和七七帶了些玩意兒回來。
每次回來,他都是笑嘻嘻的。
這七八日以來,他卻是一次都沒有回去過。
可他的宅院里還住著青倚和玉落。
她們都是非月的女人……
抬頭望向天空,天幕如絲絨,皎月依舊當空,卻有一張薄紗般的雲霧輕輕的將它遮住一半。
只覺光華黯淡了許多。
月華被遮掩,離它遠一些的星子,卻亮了許多。
幽幽暗暗,一閃一滅,極力爭輝。
又是一陣夜風將遠處的玉蘭花香帶了過來,還是那麼清新幽香。
只讓人聞香不見也能知其花之玉潔冰清之情態,可是幽香入鼻翼,瞬間進入肺腑,卻好似帶了陣陣冷意一般,一直沁入我心底。
靜靜的站了良久,想了良久,我才收了口訣往回走。
沒有從原來的路走,我從花園側門出去,繞了一圈,從忠義堂的正門走了進去。
里面的人坐的位置還是未變,只是多了一個坐在蕭然身邊的清水瀾。
卻不見非月。
軒夜看我進來,露出笑意,「你去哪兒了?非月去找你去了。」
我笑了笑,「不過隨便走走。」
清觴笑著搖頭,「我都說自己是家里,難道還怕丟了不成?月兒還非要去找你。」
我垂眸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見非月從後面內堂匆匆走出。
歸離朝他笑了笑,用目光指了指我,「灕紫去前門了,你可找錯地方了。」
非月看著我,面色好似松了松,朝我展顏一笑,「你怎麼自己出去也不同我們說一聲,倒叫我好找。」
我抿唇一笑,「爹爹都說了,這是我自己的家——你還怕我走丟不成?」
清觴呵呵一笑,站了起來,「時辰也差不多了,今兒個就先散了吧。」
清觴一發話,大家也都站了起來。
清水瀾和蕭然向清觴行了個禮,便先行告退了。
非月看著我們笑了笑,「我要回去一趟,就不同你們走了。」
清觴「哦」了一聲,「這麼晚還回去啊?」
他輕輕點了點頭,「母皇日間傳了口信交待了些事,我給忘了。現在回去處理一下,明日便回。」
清觴頷首,「既然是陛下的事,那你就先去辦吧。莫要耽擱了。」又看著他微笑,「路上可小心些。」
他含笑點了點頭,「岳父大人放心就是,不過小半時辰的路,不必擔心。」
說了這句,又走到我身邊,「丫頭,我去去就回。」
說著伸手來撫我的肩,我嘻嘻一笑跳到一邊,「要去辦事還這般磨磨蹭蹭——」又推了他一把,「趕緊去吧——正事要緊。」
他輕聲一笑,鳳目中一片水光瀲灩,「你這調皮丫頭」
炎赫過來摟住我的肩膀,嘿嘿一笑,「你這小子半夜三更的出去,該不是干什麼壞事吧?」
非月臉色好似僵了僵,瞪了炎赫一眼,「炎小子,你少胡說。」
輕柳笑了笑,拍拍他,「都這般晚了,要走就趕緊吧。」
我看著他輕笑,「別耽誤時間了,你們一天不戳幾句,心里便難受是麼?」
他瞟了一眼炎赫,轉頭朝我柔柔的一笑,「那我先走了。」
我笑而點頭。
待他走後,我們一起朝望波樓行去。
我們幾人的院子都在望波樓附近。
清觴今日剛剛學會了象棋,這會兒興致正濃,便拉著輕柳到望波樓去繼續手談。
其他幾人便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觀看。
歸離抱著七七,而清九和克兒就在一旁負責添茶遞水。
我看了一會兒,便開始揉眼楮打哈欠。
輕柳抬首一笑,「灕紫困了,便先回去歇息啊。」
軒夜看我一眼,「我送你回去吧。」
我擺擺手,「不過就在隔壁——我自己回去便是,你們在這里陪爹爹就好了。」
魯逸朝我溫潤一笑,「讓克兒替你打燈籠吧,天黑,莫摔著了。」
我點點頭。
克兒便在廊下取了一盞燈籠,點了提著,同我一起朝我的院子行去。
這次回來之後,清觴沒有讓我再住望波樓,而是住到了他隔壁的一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