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知道，這次的取舍對外人來說是件小事兒，于她自己卻極其重要，絕對不能感情用事。
碧螺和朱雀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但碧螺溫柔體貼，性情偏軟，適合照料自己的飲食起居；朱雀聰慧果敢，拎的清輕重，是事業上的好伙伴——那麼，跟著自己留在楊府的必定是碧螺，放在身邊凡事有個商量的只能是朱雀。
唯今之計，只能想法子說服程漢儒，給朱雀在春濟堂尋個差事，不要工錢，只需包吃包住，讓自個兒日日去春濟堂都能見著她——左右朱雀從小貼身照顧楊氏，對醫館的活計也算懂得些。
說辦就辦。
小魚拿定了主意，便領著朱雀轉頭朝外走，邊走邊把自己對她的安置告訴她︰「……你去了春濟堂，不但可以學些本事，還能日日跟在我身邊，咱姐妹凡事也都有個商量的人。」
朱雀初听小魚要留下碧螺，心里還很是不願意，但听小魚不但不曾棄了她，還讓她多學本領，心里便亮堂起來︰兩相比較，不還是自個兒更重要些？
她心里頭高興，卻也忐忑︰「那程神醫能應承？」
小魚只是笑︰「你只順著我說，但看我的法子——只是咱們得先找個小乞丐，把金澤約出來說話。」
誰知事有湊巧，小魚根本不用找小乞丐傳話，就在路邊的楊柳堤上見著了金澤，他獨自一人坐在樹下，面朝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動不動。
小魚和朱雀詫異的對望一眼，連忙跑到金澤身後叫他︰「金澤！」
金澤的後背微微一抖，習慣性的回頭看了小魚一眼，見果真是她，連忙迅速的轉回頭去，啞著嗓子低喝︰「別叫我！」
在他轉回頭的一剎那，小魚分明看見了他眼里閃動的淚光。
哭了？
那個害羞又倔強的絕美少年金澤，居然一個人躲在這兒偷偷的哭？
朱雀還想朝金澤那邊走，被小魚一把拉住。
他在哭，不想讓旁人看見，否則便是墮了他的少年男子漢的尊嚴。
所以，小魚只是拉著朱雀，在金澤的幾丈之外坐下來，稍稍靠後，看不見他的臉色，也錯不過他的背影。
金澤不再說話，只是偶爾傳來極壓抑的哭泣聲，那聲音一發出來就被壓制下去，少頃又不小心泄露出來，被春風吹進小魚和朱雀的耳朵。
「他怎麼了？」朱雀趴在小魚的耳邊，低聲問道。
小魚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不知道，也示意不要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遠的街坊間已有著急的商家點亮了風燈。
河邊的風有點涼，小魚穿得單薄，不一會兒就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噴嚏。
金澤忽然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眼楮，起身朝小魚這邊走了幾步，遠遠的問她︰「干嘛？」
小魚也拉著朱雀站起來︰「……我想求你……幫我說服你師父，讓朱雀也去春濟堂當差。」
「我師父不會白花錢請沒用的人。」金澤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不用花錢，也不是沒用，」小魚忙道，「你听我表哥說過沒，我爹在世時也開了一間醫館，朱雀也在哪里幫過忙……」抱歉，這是個小謊……但她確實認得些藥材，熬藥拿手，最不濟還可以打雜。
金澤背對著夕陽，小魚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能看見一個倔強的剪影，一動不動的擋住自己臉上的霞光。
「我幫了你，有我什麼好處？」金澤雖然還是嗓子沙啞，算盤卻撥得極響，「我早說過，我不欠旁人的，也不讓旁人欠我的。」
小魚早料到了他會說這個︰「一個藥方——什麼病癥都好，你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
這個誘惑確實很大——那些人人都知道的，金澤也不會拿來問小魚。
金澤稍稍猶豫了一下︰「但我眼下還不曾想好……」
「你隨時都可以問我，眼下，或是以後。」小魚立刻補充道。
「一言為定。」
金澤點頭答應了，並快步從小魚主僕身邊走了過去，小魚愣了一愣，連忙拉著朱雀轉身追上。
——*——*——
程漢儒果然一臉的不願意︰「從前在醫館幫過忙又怎樣？那是鄉下，怎麼也比不過春濟堂。」
金澤恪盡職責替朱雀說話︰「師父，她不要工錢，只要吃住——後院不是有間空房？一個女孩子，吃得又不多——哪怕留下來打雜，也是合算的。」
「傻小子，咱們合算就是她吃虧，她吃虧她會主動上門來求？就算是打雜，在咱春濟堂耳濡目染，也能學到不少東西。」程漢儒那下巴頦兒上那幾根短須捻了又捻，幾乎捻斷了才咬牙點頭道，「罷了，誰讓我心眼好？只要一個月交三百文學費，我便答應！」
三百文？
小魚手里倒是有些私房，算來也夠三百文，可是沒打算這樣花出去。
她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回身去拉朱雀的手︰「我懂了，程神醫根本就沒打算收我為徒，不然怎會連這點求懇都不願幫？若是如此，就算留下，程神醫也不會盡心教我醫術的——罷了，咱們也罷了，我不學醫了，去表姐夫的藥行學藥也不錯，他還能給你在那兒找一份差事，讓咱主僕還在一處。」
朱雀早就听小魚說過要順著她說，便老老實實的答應了，主僕倆手牽手朝門外走。
金澤在那邊盡力說著好話，小魚的一只腳也眼瞅著就邁出了春濟堂門外，程漢儒才忽然沖金澤點頭道︰「好好好，都瞧在你的面子上，就當我做件善事了。」
金澤大喜，連忙跑過去把小魚兩人攔了回來。
小魚主僕跟程漢儒道了謝，也說好了等楊家搬好了家，兩人一起過來，才離開回府。
一進府門，小魚便讓朱雀回去跟碧螺說一聲，免得她得了只留一個的消息東想西想，自個兒去錦繡堂看楊孝亭。
溫氏也在。
小魚到的時候，她正坐在楊孝亭的床前，低頭哭泣。
王氏原本就不喜歡她，此刻听她哭哭啼啼，越發的煩躁︰「孝亭還好好的，哭什麼？你要是當初少買些衣服脂粉，少輸幾回牌，現在家里的活錢也多些……」
「婆婆教訓的是，若是媳婦像那些莊戶人家的女人一樣，一年只兩身衣裳換洗，還去藥田踩著田埂打理農活，不但少些花銷，還多些進項呢。」溫氏雖然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說話還是那麼夾槍帶棒。
「你這叫什麼話？」王氏氣得臉色都有些青白，「若不是你招進來不干不淨的人，楊家怎麼會弄到今天這番田地？我若不是要臉，怕街坊鄰居笑話，早將你掃地出門！竟然還有臉在此刻聒噪……」
溫氏推開攔在自己身前的楊雪晴，尖聲哭叫︰「憑什麼說那不干不淨的人便是我招進來的？現在小魚也回來了，咱們問問她，那人提了我的姓氏，還是喊了我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小魚投了過來。
小魚只得搖頭︰「不曾……」
「小魚，他從始至終都說過什麼？趁著大家伙兒都在，你不妨再說一遍。」楊雪晴見溫氏受辱，心里心疼得不行，卻不敢跟王氏反駁，只能把大伙兒的視線轉到小魚身上。
沒錯兒，今日除了外出未歸的楊沖，楊府所有的主子都在此處︰王氏，溫氏，楊雪晴姐妹，小魚，甚至是中風在床的楊孝亭。
小魚無奈，只好把當日的情形再描述一遍，特別是那神秘人的話︰「……你怎麼又發脾氣了？我不是照你說的，拿到了楊家的房產地契？現在楊孝亭種了一地的玄參，三個月後就知道自個兒四百兩銀子打了水漂，到時候我再來追帳，他不是干等著搬家走人？」
「佘老板？」楊雪晴皺眉猜道。
「不是，」王氏搖頭，「我當時便問了小魚，小魚見過佘老板，她說身形和聲音都不對。」
眾人又皺著眉不說話。
溫氏繼續大哭道︰「听听，他哪里提到我了？別趁孝亭病了就欺負我，我死了也會回來跟孝亭說！」
「少說那死啊活的！」王氏越發的煩躁，更不願再跟溫氏說一句話，便揮手將楊雪晴和楊雪婷趕走，「吃飯去吃飯去！被餓出病來，還得花錢醫治！」
楊雪晴姐妹不敢反駁，只能低著頭退了下去。
王氏讓小魚又給楊孝亭請了一回脈︰「怎麼樣？」
「若恢復得好，這一兩日應該就能認得人了。」小魚嘴上說著，心里恨不得楊孝亭此刻就能認人。
王氏點了點頭，萬分疲憊的重重嘆了口氣，便讓小魚同自己一塊兒去吃飯——竟沒讓溫氏同去，也沒讓她回去。
小魚跟著王氏簡單吃了些，便告辭走出花廳，瞧著前幾日還熱熱鬧鬧，今日連個下人都看不見的院子，心里頭有幾分寥落。
晚風有點涼，她日間在河邊等著金澤時便脊背發冷，想來是受了些風寒，此刻被涼風一吹，身上越發的不舒服，她下意識的抻了抻衣角，誰知不小心踫到藏在里面的鑰匙——那是昨日王氏給她的，說是百草書屋的，讓她有空就去看。
那麼，就此刻吧。
她昨夜跟楊沖在小廚房數了半夜星星，今日又忙了一天，此刻又困又累，可她就是不想回甘草亭，不想睡下，好像在這兒……就能離楊孝亭近一點。
她心里頭這麼想著，便推門進了後院，找到百草書屋的房門，打開了走進去，正想打著火鐮點著燭火，就听見院子里「砰」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她的心跳了一跳，連忙轉身透過窗戶縫兒朝外頭看——月色下，一個人影緩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瞧那身影，分明就是那夜模進自己臥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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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祝各位新年快樂，年年有余~~有余，也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