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願意，第二日，小魚和白芷蘭還是被通知去藥學苑報到。
兩人雖有準備，程韻卻嚇了一跳，連忙拉住正在收拾東西的白芷蘭問東問西，白芷蘭心里得意，自然將昨夜的事兒說了，程韻怔怔的愣了一會兒，才頓足後悔道︰「早知道我去給小魚送衣裳了」
「我倒覺得醫學苑就不錯。」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書的呂瑩瑩陰陽怪氣的說了一聲。
程韻立刻反駁道︰「對女孩子來說，就不一樣啦——你想想，京城的醫館里有幾個坐堂的女醫師？就算那進了醫館的，醫術再高也大多揀藥、跟班，或有病患特別要求時才得上陣……」
「上陣……」呂瑩瑩冷笑，卻並不再接下去說，只惜字如金的說出女醫師別的出路，「也可進宮。」
「進宮……」程韻學著她的樣子冷笑，卻不便反駁——誰敢在這種地方說進宮不好？萬一傳到外人的耳朵里，就是災禍。
「好啦好啦，」白芷蘭笑嘻嘻的打著圓場，「學醫有學醫的好，學藥有學藥的好，都不爭了。」
「你自然不爭嘍，左右已經去了，還是十二公子親口要過去的，以後進了皇家藥田，舒舒服服的一呆，再找個如意郎君一嫁，這日子就圓滿咯——」程韻的語氣里怎麼听怎麼帶著些酸氣。
白芷蘭還要說話，卻見小魚一直低著頭整理東西，一言不發，索性也不說話了，只是寬厚的笑笑，繼續收拾。
等都侍弄好了，兩人便告別舍友、學友，去藥學苑那邊報到，並按著指點找到了寢室。
寢室里原本住著兩個女孩子，見小魚和白芷蘭一來，立刻熱情的幫著兩人收拾床鋪，還打來熱水讓兩人洗臉，白芷蘭喜不自勝，小魚卻覺得這兩人奇怪，便暗暗對她們的言行舉止上了心。
等都收拾好了，小魚卻不想去上課，白芷蘭勸她，她便道︰「我想去找表哥說一聲，不然他來了還去小醫那邊找我，找不著，會著急的。」
「她們還不告訴你表哥？」白芷蘭直截了當的說道。
小魚知道，但她還是不想上課，她現在一肚子話沒處說——白芷蘭雖然跟自己要好，卻不知底細，而且看昨夜的樣子，她似乎對蕭十二頗有些好感……無論如何，要命的話都是不能對旁人說的。
白芷蘭見她低頭，便知她定然還有些事兒沒想通，便道︰「傻丫頭，程韻說得對，對咱女子來說，學藥更合適。」見小魚還是不說話，只得揮手道，「快去找你表哥吧，我幫你跟博士告假。」
小魚這才點頭道謝，出了太學府找到楊沖昨日說的客棧，進去一問，楊沖果然還不曾走，連忙求小二引著找到楊沖的房間，進門就撲進楊沖的懷里哭了起來。
楊沖嚇了一跳，連忙輕拍她的後背問道︰「怎麼了？跟表哥說，莫哭，莫哭……」
小魚抽抽噎噎了好半天，才把兩個月前在祖師廟撞上蕭十二拷問程漢儒的事兒細細給楊沖說了一回，然後不等楊沖說話，又把昨夜蕭十二讓自己也去藥學苑學種藥的事兒也說了，抽噎哭道︰「……蕭十二可恨，金澤也可恨我幫了他，他倒給我說出去給我惹麻煩」
說完這幾句話，小魚自己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奇怪，明明心理年齡自己比楊沖要大，怎麼此刻自個兒倒真的依賴起他來了？還告狀似的跟他說旁人的不好……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看來，自己是真的拿他當親哥哥了。
就像上匯村的爹娘一樣。
楊沖不知道小魚在想這些，心里頭還在記掛著蕭十二的事兒，想了又想才勸小魚道︰「學藥也不錯啊，祖父當年進了太醫院，後來還不是棄醫從藥了？我覺得這樣更穩妥。」他心里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興許還能幫著咱楊家籌劃籌劃，別忘了，咱家還有六百多畝藥田呢。
可他不曾說，生怕自己若貿然這麼說了，小魚哭得會更加厲害——她喜歡醫術，楊沖老早就知道。
小魚卻就著方才的勁兒搖頭道︰「去了藥學苑，便要受制于人要是將來真的進了皇家藥田，就要受制于人一輩子表哥，你不知道，我只要一想起蕭十二就好像看見程漢儒坐在我面前，手腕被捏碎了，就那麼耷拉著……」
其實，小魚還會因為程漢儒想到那個死在自己刀下的女人……
她殺死那女人是一時沖動，之後小一年都不曾好好睡過一覺，蕭十二捏碎了程漢儒的手腕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第二日還能笑模笑樣的出現在大家面前。
小魚覺得他可怕。
比她所認識的任何人都可怕。
想到這兒，小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楊沖自然感覺到了小魚的害怕，連忙把她抱得更緊些，又細細的想了一回，終于下定決心道︰「你既然不喜歡，這學就不要上了，只需在你覺得輕松的地方，過你喜歡過的輕松日子就成——不用擔心旁的……我養你。」
小魚嚇了一跳。
她忽然覺得，這句話似乎不該是哥哥跟妹妹說的，倒像是……倒像是情人之間的許諾。
她生怕是自己猜錯了，連忙坐直了身子，裝成一副好笑的樣子抹眼笑道︰「表哥，你眼下可以這麼說，他日娶了表嫂進門，表嫂嫌我，我該怎麼辦？我還是得有自個兒掙錢的本事。」
楊沖原本溫暖的笑容有些微微發僵，想再說什麼卻有說不出來，好半天才做出輕松的樣子跟著小魚笑︰「放心，我不給你找表嫂就是了。」
他雖然沒有直說，可是小魚已經有些明白，自己方才似乎猜對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才這麼小，遠遠不到想那些事兒的時候，所以腦子也缺了根弦，此刻忽然被楊沖撥動了，才忽然跟自己說，難不成自己真的該想了？
想當年，上一世，十二歲的自己雖然才上初二，卻也似乎真的開始偷偷仰慕班上聰明帥氣男生了，更何況大衍朝還早婚早育……現在開始擇覓良人，果真不早了。
「想什麼呢？」楊沖看出小魚似乎明白了什麼，心里有些忐忑，便輕聲問了小魚一句，小魚卻被那問話嚇了一跳，抬頭直愣愣的看了楊沖半天，才道︰「蕭十二為什麼對金澤那麼感興趣？」
楊沖大囧，小魚又何嘗不囧？她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找個話題暫時打一下掩護罷了。
楊沖老半天才轉圜回來，盯住小魚的眼楮問她︰「你不覺得金澤……跟十三公子有幾分相像嗎？。」
「啊？」小魚一愣，金澤和十三公子的樣貌迅速在腦子里對比起來——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十三公子時，覺得他似曾相識，原來是因為金澤
不同的是，金澤長得太過陰柔，若是打扮一下，扮成女子都不是什麼難事兒，甚至比大多數女子還要好看，還要會害羞，就算偶爾揚著下巴顯示自己不可侵犯，那眼神里也是掩藏不住的忐忑；十三公子卻不一樣，他什麼時候都是挺胸抬頭，對什麼都無所謂，想發怒就發怒，想大笑就大笑……
蕭十二呢，他跟十三公子是兄弟（是不是一女乃同胞不知道，都生自燕南侯府是沒錯的），所以一眼看去便覺得他倆生得像，只是蕭十二穩重溫和，感染力又極強，就算是那夜在祖師廟發狂，那怒氣也是迫人的，不像十三公子，他說把你丟進河里喂魚，你只會覺得被侮辱，不會有旁的想法；十二公子說一句「狀同此腕」，就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
說來說去，這三人倒真的像是一家人。
難不成，像有些狗血劇里說的那樣，金澤是燕南侯府誰的私生子，流落在外，被程漢儒撿到？
抑或是金澤是誰誰誰所生，侯府後宅有人「狸貓換太子」，用計把金澤殺了棄之荒野？
還是……
小魚的腦子里冒出無數種可能，正要跟楊沖八卦一番，扭臉卻見他看向自己的神色雖顯淡然，深潭般的雙眸卻仿若心事重重，那心便顫了一顫，忙道︰「不論他是誰，都跟咱們沒關系——這家伙大概被丟棄的時候受了腦損傷，沒心沒肺到家了，居然把我幫他的事兒告訴蕭十二……」
其實仔細想來，金澤告訴旁人也算不得大錯，一則自己沒跟他說要保密，二則也怪自己行事太魯莽，就算被蕭十二知道了也該最先怪自己不小心，此刻又說了一遍，只是因為被楊沖看得緊張，無言以對罷了。
楊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察覺兩人之間不像從前那般親密無間了，目光便黯了一黯，臉上卻是笑的︰「不管怎樣，你若不喜歡，隨時都可以不去太學府上學，我是你表哥，姑姑既然把你交給楊家，楊家就會給你舒心的好日子過，上不上學都是一樣。」
這回他說的是「楊家」，卻不是他自己了，只不過內里的意思還是一樣——楊孝亭中風在床，就算好了也不能像常人一般養家賺錢了，楊沖是楊家唯一的子嗣，楊家養著小魚，和楊沖養著小魚，又有什麼區別？只是楊沖不讓小魚緊張，換了個說法罷了。
小魚知道他的心意，心里自然是暖的︰「有表哥這句話，小魚就放心了——我先跟你去顧府給顧大人請安，我也要問問顧大人是不是有法子幫我回醫學苑去，只要不是日日對著那蕭十二，我還是願意留在太學府的。」
小魚心里還藏著一句話不曾說，那便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靠誰都不如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