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生到達宛城時,知道了四甕城被蘇雷領兵佔領的事。楊繼業的背叛自然也知道了。當時就氣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時就抄殺楊家滿門,男子為奴,女子為婢。可惜他人在宛城,命令不能立刻被執行。不過他還是執意派出送信使,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馬將消息去祺城。
「我倒要看看,他楊家被抄了。還有誰敢再投敵!」蘇玉生紅著眼惡狠狠的咆哮,怒火滋生。
堂下的謀士嘴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蘇玉生又怒吼︰「蘇晨小兒奸詐!蘇雷離家出走的這套把戲一定是他弄出來的。要不然,蘇雷怎麼一點音信都沒有,就突然帶著大軍出現在夾巒溝?守軍的那幫探子是干什麼吃的!這支軍隊分明是早就扎營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竟然丁點兒察覺沒有!等我剿了蘇雷那小子,回頭統統治罪!」
一個謀士道︰「將軍,這不妥。仗還未打,就先行定下處決守軍將士,恐軍心不穩啊。」
蘇玉生罵道︰「他們玩忽職守還有理了!要不是他們太無能沒有察覺。蘇雷焉能搶劫這麼些城池的軍資?四甕城糧草備滿,他守個一兩年都不在乎。這仗這麼難打,都是這幫家伙害的!還有楊繼業那小子!氣死我了!居然敢放人進去。敢背叛城主府!簡直膽大包天!」
該謀士還要再言,另一個謀士用胳膊肘拐了拐同伴。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遂不再出聲。蘇玉生痛痛快快的罵了好一陣子,才心頭舒坦了些。問道︰「褚汜呢?怎麼還沒回來?」
先前在這里的還有一人,軍需官褚汜。此位是蘇玉生的小舅子。去外頭吩咐快馬加急給祺城報訊的事。四甕城的楊繼業反了,投靠了敵軍。望城主府嚴懲楊家,以示懲戒。
話音剛落,褚汜就匆匆走了進來︰「姐夫,我都辦妥了。五日之後,信件便可送達。楊家都等著完蛋吧。」
一個謀士撇撇嘴。心頭暗哼︰點兒掐的這麼準,怕是在門外听了好一會兒。知道在罵人,躲著不進來。
「好!」蘇玉生心中悶氣頓消,「傳令下去,大軍準備。明日一早就去四甕城。」
褚汜微微一笑︰「姐夫親自領兵,四甕城定然手到擒來。小汜在此先恭賀姐夫旗開得勝了。」
蘇玉生哈哈大笑,躊躇滿志︰「等攻下四甕城,我定要手刃楊繼業,讓蘇雷小兒跪在腳下求饒,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蘇玉生說干就干,一日後,四萬大軍便來到四甕城外,大聲叫陣︰「蘇雷!你敢出來一戰嗎!」
蘇雷站在城樓,看著下方嗤笑一聲︰「這蘇玉生,自己傻就當人人都和他一樣傻。」對方四萬大軍,己方最多只能出動一萬五千人出城應戰。他便是再英勇,也沒必要以卵擊石。仗著城高池深不守,非要揚長棄短,出去做傻膽英雄。
蘇玉生見他不出來,便安排人開口罵陣起來。
殷如行瞪大了眼楮站在蘇雷身後,比之之前的戰後治療,她這是第一次直面冷兵器時代戰爭的第一現場。好些事都新奇的不得了。比如現在的罵陣就是。
百來名身健體壯的士兵排成方陣,站在弓箭射程之外。最前方是七八個領頭人物。只見他們之中的一人吆喝了一句什麼,後面的百名方陣士兵便一同運氣,跟著齊聲大喝︰「蘇雷小兒,軟蛋一個!」
隨後,又有一人說了句什麼。百名罵陣士兵又是齊聲大喝︰「楊繼業老匹夫!沒種沒膽!」
「噗——」殷如行差點嗆到口水。這,這是什麼?罵髒話?
沒錯,就是罵髒話。城外的方陣層出不窮的喊出滾滾髒話,其中涉及到男性某器官無能的佔三分之一,涉及到父母祖宗的佔三分之一,涉及到人格辱罵的佔三分之一。橫向覆蓋面則從蘇雷開始,到雲絮飛、楊繼業,包括省略了姓名的所有將士,人人有份。
對方越罵越難听,女性長輩、男性長輩都被問候了個遍。城頭上的士兵人人面色難看。
殷如行听的津津有味。興許是時代不同的原因。她沒多少感同身受。還驚奇的發現,由于蘇雷和蘇玉生是同宗族的關系,被罵的詞匯僅涉及他本人和兄長嫂子。父母祖輩皆幸免于難。比楊繼業和雲絮飛等人要好上許多。不過也正是如此,罵道他時,更多的便是涉及男性能力方面。蘇晨人不在也中槍,被罵的次數不低于其他人。
可惜這些男人們,這些古代男人們的思維和她截然相反。人人面色鐵青,恨不能立時沖出去打一場,讓那些人閉嘴。
便是看起來面色無波的蘇雷,殷如行憑著對他的了解,也看出了此人現在已經是怒火沖天。比如說他太陽穴上方的青筋正微微的突起跳躍,比如說他身側的兩只手緊緊握拳,幾乎能听見關節「 」作響。
蘇雷突然伸出一只胳膊,平靜的說了兩個字︰「弓箭。」
身旁的親兵遞過一柄復合長角弓。殷如行在軍中待了一段時間,也略有了幾分眼力。知道在同樣的射程下,長弓體積大但省力。復合角弓短小,然用的勁道大。若是將復合角弓做成長弓一樣的體積,拉開時需要的力道就是非常大了。但同樣的,這樣的弓射程也是非常之遠。蘇雷手上的這柄復合角弓,一看就是特制。比普通的長弓還要長,這弓,常人根本拉不開。可一旦拉開了,它的射程……
殷如行目測了一下城外叫罵的方陣。很好,她可以用大姨媽來擔保,一定在這柄弓的射程範圍內。
蘇雷雙目陰冷,黑羽翎箭搭于弓上,滿弦拉開,整張弓繃的緊緊。隨後,一聲非常輕的「嗖」飄過耳畔,弓上的箭已經不見了。
殷如行立刻視線一轉,城外方陣,前端叫嚷的最活躍的一人已經倒下,喉間插著一柄箭,尾羽輕顫。
罵陣隊伍靜默一秒,隨後大亂,喧嘩四起。
這是什麼速度?殷如行大驚,還沒等她計算。耳畔又是一聲輕忽的「嗖」。
這回她看清了黑羽箭,在她的視線中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射向了罵陣人群。那道尾巴,是物體運動的速度超過了在視網膜停留時間帶來的視覺誤差。
百人罵陣更加大亂,這回是隊伍中間部位的一人中了箭。殷如行被改善過的視力判斷出,這回的傷勢仍然在喉部。
她立時調轉視線,看向蘇雷。第三支箭堪堪離弦,蘇雷抿緊雙唇,抽出第四支箭拉滿弓。
第五支、第六支、第七支……黑羽箭一支接一支的射。百人罵陣的密集度使得每一支箭都會帶走對方的一個生命。殷如行屏住呼吸,眼眨也不眨的盯著蘇雷的手、眼、唇、挺直的脊背、銀色鎧甲、黑色戰袍、堅實的雙腿,甚至踏在青磚石上的戰靴。這時的蘇雷,比任何一個時候都動人心魄、令她目眩神迷。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涌起一股沖動,想要完完整整擁有這個男人。
蘇雷射了十支箭。第十一支箭搭在弦上,滿弓拉開。靜靜的站在城頭,目視那亂成一片的百人方陣。
方陣中的士兵人人兩腿發軟,恐懼的看著遠處城樓上的人影。仿若看著死神。
「我們撤吧……」一個士兵咽了咽口水,抖抖索索的道。
「屁!」另一個同樣抖抖索索的聲音,「沒有軍令,誰敢撤。回去軍法處置,還不是一個死。」
「可是,我們在那箭的射程內啊……」又一個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死……」
就在這時,城頭一道寒光閃過。「啊——」前方驚恐的叫聲剛發出一半,「噗」的一聲,非常輕、又非常響的出現了。那是精鐵箭頭穿透皮肉骨頭的聲音。剛剛說著不想死的士兵恐懼的睜大了眼,捂著胸口的黑羽箭倒下。
「又來了——!」方陣士兵狂呼亂喊,捂著頭往地上趴。黑羽箭又開始射了過來,一支接一支的奪去他們的生命。
「趴下!快趴下!」有人亂糟糟的喊。听見的人立時醒悟。對啊,這麼些人呢,趴下總比站著目標要小吧。
又是幾箭後,令人震驚的場面出現了。百人的叫罵方陣士兵,全體趴在了地上。恨不能把整個人埋在土里。有幾個機靈的,還悄悄將死去的尸體蓋到背上。
城樓上。蘇雷拉滿了弓弦,精鐵箭頭閃著寒光。安靜的注視著那一群橫七豎八趴在地上的人群。
「當當當」的鑼聲終于傳來,鳴金收兵。撤退的命令到了。
「快撤啊!」听到了鑼聲的士兵一窩蜂的爬起來往回跑,恨不得生出四條腿。沒一會兒就跑的干干淨淨。
城樓上爆發出劇烈的歡呼,震耳欲聾。將士們齊聲高喝︰「將軍神力!將軍神技!」楊繼業喜笑顏開,雲絮飛長長出了口氣,惡狠狠的罵︰「他娘的!下回還敢再過來罵人,來多少就殺多少!」
「就是,就是!」楊繼業贊不絕口,「這罵陣本就是兵痞子的無賴招數。和他們對罵終是落了下乘。還是二公子神勇,一力破十巧。老夫今天算是開眼界了。」
蘇雷松了弦,平靜的將箭插回箭袋。弓遞還給親兵。冷聲道︰「今天是不會再來了。夜里要特別警惕,謹防他們偷襲。」
雲絮飛立刻道︰「行,城門這里就交給我。瞭望台上我會盯著他們的。」
楊繼業也道︰「我去城中巡視,安排今晚守夜的人手。」
蘇雷點點頭︰「就交給你們了。」轉身走下城樓。殷如行立刻緊緊跟上。
蘇雷的腳步很快,臉色有些發白。一路走到那座臨時宅邸,徑直走進房間,對著親兵道︰「在外面守著,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合上了房門。
房門一關,殷如行立刻問︰「你感覺怎麼樣?」拉開那柄弓太過耗費體力。她算了一下,蘇雷總共拉弓射出十六支箭。最要命的是,中間還持續保持拉滿弓狀態兩次。這是最消耗體力和精神的。
蘇雷身上氣勢一松,整個臉色「唰」的變成灰白,聲音也變的沙啞︰「你幫我守著,我要調息一下,別讓人來打擾。」說完,他盤腿做到榻上,合上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