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叫人將地圖鋪在桌面上,胡七把頭湊上去,比劃著說道︰「廣島離這里只有六十公里,一天就可以到達,如果乘坐火車的話也就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兵臨時城下,但是離這里三十公里的地方還有一個岩國,那是一個軍事要塞,那里有第四師團的另外兩個聯隊駐守,他們的師團部也在哪里。」
胡七抬頭看了王六一眼,見王六臉色不善,站直起來聳聳肩,辯解道︰「好,就算岩國的日軍也像柳井一樣死得差不多了,就算我們能夠順利地到達廣島市,那又怎麼樣?我們難道去給日本人收拾尸體,幫他們清理那些一塌糊涂的像地獄一般的城市?
何況,我們現在已經身處疫區,我覺得我們應該先觀察一下,確定我們的士兵有沒有感染,然後才能再次深入疫區。」
胡七說的是對的,對于鼠疫,官兵們普遍存在恐懼,雖然他們的預防措施做得很仔細,但是進入疫區後有沒有效果,誰也不知道。
胡七又說道︰「看到日本人成片成片地死亡,我就渾身不自在,我胡七不怕死,但是我卻不想感染這該死的鼠疫,滿身紫黑流濃而死!」
這是一塊像鬼域一般、受到死神詛咒的土地,成批成片的日本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一些人在死後還保持著他們生前的姿勢。
胡七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見到這種景象卻總是感覺得一股涼意,讓他毛骨悚然。
朝鮮集團軍的官兵沒有一個覺得舒服的。
王六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執行命令!」
作為軍人,就是真的讓你下地獄你也得下,而且不能夠說一個「不」字。
胡七從王六的指揮所出來,站在站台上,看著火車站里的兩列火車,高聲對于通信員命令道︰「給我把三營長湯偉彬叫過來!」
湯偉彬跑過來,問道︰「團長!什麼事?」
胡七看了一下手表,說道:「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湯營長,我給你三十分鐘集結隊伍,十二點三十分出發,我不管你開火車還是走路,在下午兩點之前給我一定要到達岩國,並發起進攻。」
湯偉彬說道︰「這里距岩國只有不到三十公里,一個半小時,就是跑步也到了,何況還可以坐火車,不過希望鐵路沒有被日本人破壞。」
胡七擺擺手,說道︰「別廢話,趕快集合部隊,注意預防鼠疫,有情況馬上報告。」
湯偉彬答了一聲是,正要離去,胡七又叫住了他,吩咐道︰「有幾個專門研究防治鼠疫的專家要跟你們一起去,你們要注意保護!」
三營的士兵都在柳井町里,湯偉彬發出指令之後,部隊迅速向火車站集合。
二十幾分鐘之後,裝著三營的火車發出一聲長嗚,緩緩地駛出了火車站。
這時候,一團的其它部隊也從後方趕了上來了,胡七讓四營和自己的警衛連上了另外一列火車,而其它營只好讓他們沿鐵路步行前進了。
火車的鍋爐燒動起來,正在喘著粗氣之時,胡七剛剛想跳上車去,卻發現那個叫做索菲的洋婆子帶著幾個人向他走來。
胡七只好停下來等了一下。
索菲走上來,說道︰「胡團長,我們又見面了。」
索菲的漢語本來就不流利,又悶在防毒面具里面,讓胡七听得有一些吃力。
胡七不懷善意地問道︰「讓我們冒死向廣島進發是不是你們想出來的主意?」
索菲看著胡七,說道︰「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胡七在心里罵了一句粗話,也不想跟索菲爭論,上了火車,索菲一幫人也跟著上火車。
火車駛出了車站,沿著海邊的鐵路向岩國和廣島方向駛去。
沿途經過很多村莊,這些村莊如胡七所料,都是一片荒涼,渺無人煙。
但是胡七看到索菲一幫人卻對著路邊的荒涼村莊指指點點,高談闊論。
胡七忽然覺得,這場可怕的瘟疫一定就是這個邪惡的白洋婆子散播的。
胡七的猜測雖然離真相有一點偏差,但是也差不遠了。
一個小時之後,列車順利地進入岩國火車站,岩國城里一片死寂,而三營長湯偉彬已經在站台上等候了。
湯偉彬向胡七報告了岩國的情況,果然不出胡七所料,岩國的狀況跟柳井町差不多,不過這里日軍並非全部死光,而是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撤到廣島維護秩序去了。
湯偉彬留下一個連的人負責火車站的安全,其余的人以及那幾個專家已經進入了岩國城里去了。
這時,索菲走下火車,對胡七說道︰「胡團長,我們專家組要求你的部隊不要耽擱,繼續向廣島前進,你知道嗎,廣島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的?有多少人感染?死亡率是多少?這些數據對于我們的研究很重要。」
胡七想到這場鼠疫有可能就是索菲這個鬼婆子散發出去的之後,就把索菲當作了一個惡毒的巫婆,心里自然產生了對索菲的惡感。
胡七說道︰「對不起,我要對我手下的士兵的安全負責,我們要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等防疫人員對士兵的健康狀態以及周圍的衛生環境作出評估之後,我們再考慮去不去廣島。」
索菲不在意胡七對她的不恭敬,現在她在意的是她的研究,她的研究對于德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她叫道︰「我是專家,我當然知道,根據目前的醫療水平和我們采取的措施,我們受感染的機率是非常低的,就算感染上了,以軍中的醫療水平也能夠得到控制,因此我要求你們繼續向廣島前進,何況我們也跟在你們一起去,我都不怕死,你怕什麼?」
胡七冷笑道︰「你們的裝備比我們的士兵高上豈止一個檔次,你有本事就不要戴防毒面具,跟在我們一樣只戴一個口罩試試看?」
不料索菲立刻把臉上的防毒面具摘下來,露出她一頭的金發和一張妖艷的臉,以及紅紅的口唇。
索菲的嘴唇涂得紅紅的,在胡七和一眾士兵看來就像妖怪一樣。
索菲說道︰「怎麼樣?我現在不用戴口罩跟在你們一起去廣島,我不怕感染,你們也怕嗎?」
胡七卻說道︰「你還是戴上你的面罩,嘴巴涂得像妖精一樣,別到處嚇唬人!」
索菲卻正色地說道︰「胡團長,可以出發了嗎?」
但是胡七並不為所動,而是叫來四營長連輝煌,以及警衛連長吳大明,吩咐他們對士兵進行一次檢查。
不一會兒,四營長連輝煌過來報告說,四營有一百多人有發燒和淋巴腫大的癥狀,懷疑是感染了鼠疫,而警衛連也大約有二十來人。
三營也有一百多人有疑似癥狀,按照以往的慣例,有這種癥狀的一般都列入感染鼠疫的範圍了。
胡七這才對索菲說道︰「對不起,索菲女士,事情出乎意料我的預料之外,我們剛剛進入疫區不久,感染率就比平常上升了十倍!」
索菲說道︰「那又如何,感染並不等于死亡,只有要鏈霉素,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胡七剛想分辨,這時從專家組里面出來一個人,對胡七說道︰「胡團長,我們有權力要求你全力配合,你听到了嗎,是全力配合,現在我命令你們團馬上向廣島進發,如果說你有疑問的話,請你馬上向上級請示,我不希望浪費過多的時間!」
對于索菲這個女巫婆,胡七有理由討厭,但是對于中國的專家,胡七卻不敢有任何不恭敬,何況師長王六也吩咐過,要他完全听從這些人的調遣。
胡七向為人恭敬地問道︰「請問如何稱呼?」
通過透明的面罩,胡七看到這人臉上微笑了一下,說道︰「我姓郭,你可以叫我郭工。」
胡七忍不住問道︰「你們去廣島去做什麼?還有日本島上的鼠疫是不是你們散發的?」
郭工淡淡地說道︰「你無需知道!」
胡七氣憤地說道︰「我無需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團每天都有多少人感染這該死的鼠疫,你又知不知道我們有多少兄弟死于鼠疫?」
郭工說道︰「我知道,感染的士兵大都恢復了健康,雖然偶爾有死亡,但是相對戰場上戰死的,畢竟少得多,而且這場鼠疫讓日軍損失慘重,如果要消滅這麼多的日軍,我們要付出更多的傷亡。」
胡七盯著郭工和索菲,一字一句說道︰「我寧願跟日本人一刀一槍地拼命,也不願意看到這鬼城一般的景象。」
郭工說道︰「任何人都不想,我們去廣島的目的,只是親自到疫區研究鼠疫發病的規律,目的是為了以後更加科學地防治鼠疫,甚至消滅鼠疫。」
胡七將信將疑,再次問道︰「鼠疫真的不是你們散播的?」
郭工有一點不耐煩,他盯著胡七嚴厲地說道︰「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而且你也沒有必要知道答案,這對你沒有好處,如果你再問這樣的問題,我會建議你的上級派另外的人來接替你的崗位。」
胡七想起出發前王六對他講的話,知道王六對這些人也是諱莫如深,如果這個郭工真的這樣對王六說的話,王六極有可能會撤掉他團長的職務。
胡七沉默了一下,最終點點頭,決然下達了命令,「有癥狀的留下,其余的人跟我一起出發。」
胡七又對湯偉彬命令道︰「湯偉彬,你們營留下一個連照顧感染的士兵,其余的跟上!」
火車再次從火車站出發,沿著海邊的鐵路向廣島的方向前進。
鐵路沿線都是村莊密集之地,沿途都是大小小的城鎮,不過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城鎮都變得死寂一般,沒有人煙。
胡七坐在窗前,看到外面荒涼的街道、村莊和城鎮,他覺得他坐著的是一輛通往地獄的列車。
由于不知道前面的路況,列車行駛得非常慢。
行駛了大約半小時之後,列車喘著粗氣,漸漸地減速,變得緩慢起來,接著就慢慢停了下來。
前面的士兵前來報告說,前面已經是廣島,鐵路被阻,列車沒有辦法再前進了。
四營的士兵紛紛躍下車廂,在火車的周圍布置了警戒線。
胡七和專家組的人員以及索菲下了車廂,並一起向前方走去。
路基上不斷的有死人躺在地上,有的已經開始腐爛,蒼蠅圍繞,並發出惡心的臭味,索菲又不得不戴上了一個大口罩。
走到火車的前面,四營長連輝煌已經站在那里,他指著前方說道︰「前面是日軍設置的關卡,堆滿了沙包,如果火車要通過的話,就要先把這些沙包搬走。」
眾人一直走到沙包堆填的前面,看到沙包前面躺著遠處少日軍的尸體。
連輝煌說道︰「這些日軍在我們這一邊,可以看出這些日軍是防備城里面的日本人的,估計鼠疫發生之後,為了控制疫情,日軍防止城里的平民出逃,在這里布置了關卡,可惜,這些日軍最終還是感染瘟疫死去了。」
胡七點點頭,一百米不遠的鐵路兩邊就是廣島的街道和房子,在鐵道上還躺滿了日本平民的尸體,看樣子應該被日軍打槍打死的。
日軍對自己的國民也是非常殘忍的,胡七對此一點也不奇怪。
火車要前進,就必須處理在鐵道上的尸體,雖然火車可以一直壓過去,但是這樣一定非常惡心,何況,胡七看著廣島這座死城,他也不想進去。
「怎麼這麼靜?難道廣島整座城市的人都死光了不成?」四營長連輝煌喃喃自語道。
專家組的郭工說道︰「整座城市死光是不可能的,我倒覺得里面的人逃光了的可能性最大。」
郭工指著日軍的尸體和地上的凌亂的腳印說道︰「這些尸體的背上,還有地上有很多腳印,而且腳印是朝著城外而去的,說明曾經有很多人從這里經過,我估計這些腳印是城里的平民往外逃的時候留下的。」
索菲卻說道︰「那麼我們豈不是來晚了?」
郭工笑道︰「晚是晚了一點,但是也好過像這些日本兵一樣,被人群亂腳踩死的強!」
索菲問道︰「您的意思是說,廣島在瘟疫發生之後,還發生了暴亂?」
郭工笑道︰「很明顯是的,不過這不是我們研究的範疇,這應該跟社會學家有關,不過我倒覺得這方面的研究也非常重要,要知道在瘟疫爆發的時期,公共的衛生、政府的組織、醫療的組織以及防疫的措施等等無不與社會學有關,而且還是戰勝瘟疫的關鍵。」
索菲點點頭,說道︰「郭工為什麼不建議中國政府組織一批這方面的專家來調研一下?」
郭工暗自笑笑,不再回答。
以廣島現在這樣的情景,日本政府防疫可以說是非常失敗的,根本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最多只能夠吸取一下失敗的教訓。
說話之間,士兵已經將鐵路上的沙包清理掉,但是鐵路上的尸體還要費一點時間。
郭工這時對胡七說道︰「胡團長,我們想確認一下,城里到底還有沒有人,請你派一個連的士兵跟我們進城去。」
胡七卻指著前面的一人街道說道︰「不用進去了,城里面還有人,而且還不少。」
郭工順著胡七指著的方向看去,看到街道口出現在了一群日本平民,這批人有上千人左右,有老有少,拖家帶口地向火車停靠的方向走來。
連輝煌一見,馬上吆喝一聲,「四營,做好戰斗準備!」
士兵們在鐵路上並排而列,槍口對準這些日本平民,並且架設好重機槍,迫擊炮。
郭工說道︰「這些人沒有背包裹,不像是出逃的人,我估計這些人看到有火車進來,以為是政府過來賑災的,所以跑出來了。」
索菲說道︰「這些人能夠不死,正是我們要研究的對象。」
胡七冷哼道︰「研究?只怕你們研究不過來。」
果然,人越來越多,就像蟻穴里面的螞蟻一樣,靜悄悄地從廣島城里面涌了出來。
這些走得很慢,待他們走到兩百米之外時,連輝煌問道︰「團長,打不打?」
胡七喝道︰「還用我說嗎?當然要打。」
前排的日本人已經在一百五十米內了,連輝煌叫道︰「準備!」
一百米,已經可以看到,在日本人呆滯的臉上,雙眼透射出一種妖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