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之處,便是殘心淵所在之地。
院前掃地的丫鬟,看到並肩而來的黑白兩道身影,黑色錦衣公子雍雅絕倫,白衣如雪的公子清塵月兌俗,于朦朧煙霧中現身,恍若仙人。掃地的丫鬟先是驚訝,後是驚喜,馬上拖著掃把,蹦蹦跳跳地至凌風吟和雲隱月面前,然後向凌風吟身後張望了一下,發現無人的時候,心中有些失望。
雲隱月心中略微驚訝,一個丫鬟方才掃地之時,一招一式,靈巧輕盈,來時步履生風,武功不尋常,這殘心淵想必不簡單。
「映真,不用伸長脖子再看了,小曲待會兒就來了。」凌風吟微微一笑,一臉的了然。
「誰說我在看小……曲。」映真羞澀地否認道。
「不是嗎?那我讓小曲不用來了。」凌風吟閑閑地道。
「公子又唬弄我。」映真嘟了嘟嘴,不滿地道,忽的,映真的臉上滿含欣喜,帶著幾分調皮和淘氣,活潑而又好動,「公子來了,小姐會很高興的。」
「小姐高興了,映真是不是不用掃地了。」凌風吟溫和含笑,一如往常,只是帶著一絲難得一見的玩笑。
「嘿嘿……每次都讓公子看出來。」映真悻悻地笑了一聲,咕噥了一句。
「映真犯了什麼錯,被罰來掃地。讓我猜猜,是打翻藥碗?」
映真撅著嘴,表示抗議。
「那是打碎花瓶?」
映真鼓著腮幫子,繼續表示抗議。
「或是好吃偷懶?」
映真瞪著雙眼,表示深深地抗議。
「還是……」眼見著小丫頭一副越來越惱人生氣就差拿掃把打人的模樣,凌風吟輕搖折扇道,「練劍受傷。」
「練劍受傷。」雲隱月與凌風吟異口同聲道,但見凌風吟看向自己,雲隱月看了眼映真手上的傷痕,淡淡地道,「芷姑娘果然是心地善良之人。」
芷姑娘?凌風吟略帶探究的目光鎖定在雲隱月淡然的臉上,雲隱月視若無睹,依舊雲淡風輕,映真一臉難以置信和疑惑地看向雲隱月,雲隱月還是淡然以對,默然無言。
兩人隨著映真走入院落,但見院落錯落有致,鱗次櫛比,清幽典雅,身臨其境,令人倍感心曠神怡,在此地方長大的人,感受清新干淨的空氣,不會被塵世間的污穢沾染,心靈果然是純粹善良的。心疼身邊丫頭,所以才讓她掃地,怎知這個調皮的丫頭又趁著掃地之時,偷偷習武。
「映真,找一間安靜清幽的客房給無情公子,就碧桃……還是雪蘭苑吧。」
話音剛落,映真一臉不解地看向凌風吟,又好奇地打量了雲隱月,碧桃苑是客房,也算是上等客房,應該沒什麼問題。只是這雪蘭苑,听說原本是公子母親所居,公子母親嫁人之後便一直空著,還沒有讓人住過,連小姐都還沒有呢。
雪蘭苑與墨蘭苑毗鄰,墨蘭苑是公子的住所,地位非凡,因而雪蘭苑也就相當于公子的墨蘭苑。這無情公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竟然能得公子如此相待。不過,看著無情公子,隱隱有謫仙風姿,絕塵氣質,想必定是公子貴客,映真也不做多想。
「公子,你這是先去看老爺呢還是……小姐呢?」映真揶揄道。
「放心,我會跟你家小姐求情,讓她罰你回……廚房。」
「那我還是去掃地吧。」映真低著頭,一臉的委屈。
凌風吟用折扇敲了一下映真的頭︰「快帶無情公子先去雪蘭苑,稍後給你好消息。」
「多謝公子,無情公子這邊請。」映真當下扔了掃把,一臉的笑意,璀璨而又稚氣,很像小直。只是沒想到,這個丫頭喜歡冷冷酷酷的小曲。
雲隱月與凌風吟默契地交換了一眼,徑自離去,凌風吟則朝著另一方向而去。
經過翠竹苑的時候,雲隱月遠遠地看到一道身影,有些熟悉,只是未曾細看,那道身影便已經轉彎而去,留下一片衣角。雲隱月本要追上看看,想想畢竟在殘心淵,不能魯莽行事。
雪蘭苑與墨蘭苑接壤,兩苑僅一牆之隔,牆壁為藤蔓所繞,不高,約一丈。苑前圍欄,皆是為籬笆所纏,透過稀稀疏疏的空隙,可見滿目的雪白,雪白之中,一白色長裙的女子,體態輕盈,姍姍作響,手執水壺,水滴四射,揮灑自如,宛如跳舞。
「憶香姐……憶香姐……」映真快到雪蘭苑的時候,蹦蹦跳跳地撞開雪蘭苑的大門,跑到侍弄花卉的女子身邊。
雪蘭苑中,滿地雪蘭,連帶著院落也顯得白茫茫,想必墨蘭苑中,墨蘭縈繞,因而襯得墨蘭苑如墨玉般深邃。
花叢中的女子緩緩放下水壺,拾起花鋤,背對著映真怒嗔道︰「映真,你又偷懶了,小心小姐罰你在廚房多呆幾天,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哪有,這可是公子吩咐我來的,怎麼算是偷懶呢」映真嘟著嘴,不滿地反駁道。
女子轉過身,看了眼一臉擠眉弄眼的映真,眼神穿過映真的頭頂,但見一雪衣公子立在叢叢雪蘭之中,遺世獨立,清雅閑適,仿佛花中仙。
「這滿園雪蘭競相爭放,我道為何,原來是有貴客來臨。」憶香放下手中的花鋤,一張如花似玉的容顏,不施粉黛亦如朝霞映雪,猶帶著幾分爽朗。
「憶香姑娘既舞且武,這‘漫天花雨’,稍加時日,必定爐火純青,信手拈來。」雲隱月執笛一拱手,淡而有禮地道,「這幾日,無情叨擾憶香姑娘了。」
憶香一怔,這白衣公子好淵博的見識,竟然知道「漫天花雨」,這在煜朝已經失傳百年了。
等等,無情,莫非就是無聲谷無凡,賢王皇攸敦之後,他怎麼會來殘心淵,听映真的口氣,似乎是公子帶來的。
「無情公子請屋中坐。」憶香收斂起思索的神色,一路延請雲隱月至屋中,一轉身,映真早已經不在原地了。
屋中淡淡蘭香,穿梁繞柱。
在雪蘭苑中安置妥當,雲隱月遣退了憶香,神色倦怠,平躺在床上,閉門不出。整個殘心淵雖然鳥語花香,但是,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在滋長,令人難以心平。
落日余暉,灑落昏黃的光暈,為雪蘭苑鍍上一層優柔,為雪蘭染上一抹霞輝。
不久之後,憶香爽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無情公子,公子遣人來傳話,梨園設宴,請無情公子一游。」
雲隱月緩慢起身,隨手將墨玉笛執在手中,略微整了整發絲與白衣,出門,對著憶香一欠身︰「有勞憶香姑娘帶路。」
憶香帶著雲隱月,一路行走一路介紹,沿途經過黃菊苑、紅梅苑、海棠苑,最後來到梨園。未至梨園,便听得一聲如夢似幻,柔聲細語的說話聲,只是聲音仿佛有些底氣不足,想必是氣虛體弱之人。
梨園之中,梨樹上掛著燈籠,于漫天梨花飄灑中,輕輕搖曳,使得漸漸低沉的夜幕重拾白日的光輝,如同白晝。
有四人圍著石桌而坐,最先落入眼中的還是那道黑色錦衣,溫雅如蘭,雍容高貴,眼眸望著懷中的女子時,鳳眸是一潭溫柔,幾可醉人,但似乎又不同于情人間的曖昧,這樣的眼神,她似乎曾在哪里見過,似乎是雲意然吧。
凌風吟的身邊坐著一雪紗煙羅裙女子,天姿靈秀,靈韻飄搖繞流光,水眸若練,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臉上多了病態的紅暈,嬌弱地靠在凌風吟的懷中,讓人蕩盡柔腸。
他們的右邊是一白袍男子,須發灰白,面目滄桑,卻仍舊難掩一身的氣度,帶著被消磨的高貴,此人定然是殘心淵的主人,這人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雲隱月直覺如此。背對著她的是一白發青衫的老者,仙風道骨,隱隱有縹緲仙人之感。
果然是熟悉的背影,熟悉的人,只是三年未見了而已,雲隱月漸漸浮起笑容,看到這樣的背影,就能想起從前的日子一般。
四人有說有笑,相談甚歡,如若可以,她只想與白發青衫老者敘敘舊。
凌風吟最先看到雲隱月,看到那抹如曇花般的笑容,繼而,那抹笑容又為愁雲所染,漸漸消失,最終歸為平靜。
雲隱月感受到凌風吟的視線,朝他略微頷首,表達謝意,他知道了來客是誰,才會通知與她吧。
雲隱月走到白發青衫老者身側,拱手彎腰,目含恭敬之意︰「凡兒見過谷爺爺。」
白發青衫老者側首,目露訝異之色,轉瞬又是一片了然,他站起身,慈祥地道︰「方才凌公子說有熟人在此,前些日子又听聞凡兒與凌公子相交,我還猜疑不定,原來真是凡兒。」
縹緲醫仙谷雨,已經是八旬老者,仙風道骨,如同微塵大師一般,有一雙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慈眸,一張臉已經染上歲月的痕跡,本來這張臉,不會如此憔悴,但為著師父的囑托,為她奔波,雲隱月心中愧疚難當︰「凡兒也不曾想過會在此遇到谷爺爺。」
「凡兒,你的手怎麼了?」谷雨看著雲隱月包扎的左手,有些焦慮地問道。
「一點小傷而已,谷爺爺無需記掛。」雲隱月一臉的淡然,垂袖,將左手攏于袖中。
凌風吟本想諷刺幾句,但是看到雲隱月見到谷雨之時流露出的笑意,難得隱忍沒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