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月稍稍出神,清麗的眼眸里帶著絲若隱若現的悲哀,忽覺清風拂面,她趕忙了收斂心神,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地道︰「外面風大,芷姑娘身體初愈,風吟還是扶芷姑娘回墨蘭苑歇息吧,在下就恕不遠送了。」
「無情公子好好歇息,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軒轅芷靠在凌風吟的懷中,柔柔弱弱地道。
「怎會,是在下叨擾了。」說罷,雲隱月右手握著墨玉笛輕敲著左手,慢慢踱回屋中,懸著的心起起落落,終究不能平平穩穩地落下。
站在屋中的窗口前,看著凌風吟攬著軒轅芷離開,雲隱月才緩緩在窗邊的搖椅上坐下。
方才的確很險,差點暴露了雲隱月的身份,谷爺爺的到來,肯定了她無凡的身份,本來可以消除凌風吟的顧慮,只是方才太過沖動了。而且,這里畢竟是軒轅復的地方,那麼,無凡作為皇室血脈,軒轅復應該會提防甚至鏟除才對。端看席間,軒轅復有意無意的打量,雲隱月心中有些不安。
听凌風吟之言,軒轅復是救他之人,那麼,當日從魔教帶走風凌天的到底軒轅復本人還是其它人,如若是本人,軒轅復是否見過她真面目?酒席之間,軒轅復幾度神色微變,又到底是因為何事?而軒轅復那頭斑白的頭發滄桑的面容是否是救凌風吟時留下?從軒轅芷望凌風吟的眼神,以及凌風吟對待軒轅芷的方式,想必兩人兩小無猜。
雖然心中感激軒轅復救了風凌天,但是不知為何,雲隱月總有一種感覺,就算救人性命,軒轅復未必是心甘情願付出,或許有什麼利益牽扯。
軒轅復是不是為了他的女兒以及復國之業才甘願耗費自己的心力將凌風吟的性命留住,從而借凌風吟之力完成自己的大業?風凌天不顧性命不計後果為她擋下那一劍,是不是說明她的出現成了風凌天的意外,她已經阻礙了風凌天的大業,也阻礙了軒轅復的大業?軒轅復無法殺了她,就只能封殺了風凌天的記憶,阻斷兩人之人的關系?
如若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為何凌風吟對于雲隱月毫無印象,為何凌風吟看見她時只是陌生的表情。
只是,魔教那一戰,凌風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那個陷阱,究竟是為她而設還是為凌風吟。
想到此,雲隱月心中一凜,幸好,她還未曾問出口。墨玉笛之事,不能輕易地吐露,方才看凌風吟的神色,好像的確忘記了某些事,特別是有關天沉月落之間的事情,但對于身邊的事情卻似乎記憶猶新。
這件事,不能輕舉妄動,無論如何,知道風凌天未死,已經是今生最大的安慰,至于記不記得她,已經無所謂了。
殘心淵中,處處都有高手,人人都會武功,軒轅復有什麼樣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軒轅復此人也不得不提防。縱然他是凌風吟的舅父,卻不是她的舅父,此人斷然不如表面上的慈和。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她是無凡還是雲隱月,她在殘心淵的處境都是很危險,哪怕以上都是她自己的揣度。
雲隱月抬起右手,手背貼在額頭,灑然失笑,含煙說得對,她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這樣夜以繼日的猜疑,這樣費盡心思的謀劃,會有盡頭嗎,在殘心淵的這段日子,是該歇歇了。
殘心淵,是坐落于半山腰以上臨近山頂的一座龐大而又雅致的院落,此處常年煙霧繚繞,雲深難覓,茂林修竹,百花不謝,四季如常,常年溫暖,沒有所謂的高處不勝寒,也沒有所謂的殺戮,這里同樣是一片淨土,沉澱著昔日無聲谷所有的安靜寧和。
雲隱月自那日徹夜未眠,思之又思,望月听聲之後,便每天來後山看日出日落,不理會殘心淵中的一切,只追尋那道鈍物擊打的聲音,然而未曾探得任何情況,或許是錯覺吧。
殘心淵,一個帶著殘缺和悲涼之意的名字,卻有著任何地方都難以匹敵的風景。日日眺望紅霞沖破九重雲霧,再瞭望斜暉慢慢隱去薄暮的光輝,最終凝望那輪仿佛觸手可及的明月悄悄隱于深邃的雲層之中。
雲隱月每日觀潮起潮落,那呼嘯澎湃的浪潮,仿佛怒卷著一世的悲傷,撞擊著千年屹立的石壁,一波一波,前僕後繼,累了倦了,又悄然收起那一生的桀驁猖狂,退向最初的位置。
雲隱月又日日欣賞雪蘭,如雪的姿妍,清淡的芳香,優雅的風姿,落絮般的輕柔,撩動著心中的回憶,憶從前過往,看今時今日,思以後未來。偶爾可見侍弄花卉的女子,衣袖翩飛,似舞猶武,漫天的冰晶,灑落,旋轉,散于花瓣,零落入土。
憶香已經習慣了那抹無拘無束來去的白衣,無論去哪里,從來沒有牽掛,來得從容,走得瀟灑。
未至卯時,憶香手把花鋤,置于肩頭,如往常一般而來。果見白衣勝雪的公子,靜立于一片雪蘭花海中,呼吸著天地氣息。既而,俊秀的白衣公子彎腰蹲于雪蘭之中,縴細的素手,憐惜地撫弄著雪蘭的花瓣,踟躕怔忪。須臾,至卯時,淡漠出塵的謫仙公子,朝她略微頷首,開門,翩然而出,往後山而去。
殘心淵眾人皆知,後山是一處懸崖,有一岩石,登上岩石,俯視是煙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深淵,遠遠眺望,便能看見遠處一望無際的江河,驚濤拍岸。這幾日,但凡有人經過,必能看見白衣勝雪的無情公子,天天于卯時至岩石上靜坐,有時兀自沉思,廢寢忘食,有時又仰望天際,茫然不知所望何處。人人看得見謫仙般的飄逸身影,卻不能看出白衣掩飾下的寂寥。或許因為白衣公子享受著寂寥,所以眾人看不出這蕭索的冷寂。
盤膝而坐于冰涼的石上,迎著清晨的微風,蕩起耳邊的青絲,漾起袖邊的衣角,听著波濤的拍打,感覺前方漸漸的暖意與光明。總在追尋光明的時候被灼傷,或許,眾里尋它,只為此時此刻的溫柔吧。
背後,響起沉穩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衣袍迎風咧咧作響。
雲隱月仿佛化成了盤石,紋絲不動,迎著旭日的初升,淡淡地道︰「宣前輩的殘心淵,果然風景獨秀。」
「無情公子怎知是老夫?」頭發斑白的白袍男子,滄桑的臉上染上了朝陽的光輝,顯得容光煥發。
「殘心淵只宣前輩的步伐聲,沉穩有力,不習武藝。」雲隱月衣袖中劃出墨玉笛,輕敲著左手,淡看天邊雲卷雲舒。
軒轅復臉上不變,然而心中卻未必如臉上這般平淡,無凡不過是在雪蘭苑與山崖之間來回,沒想到竟然將殘心淵看透,還是看低了這個人,凌風吟看上的人,豈會是泛泛之輩。
軒轅復踱至雲隱月所坐岩石的旁邊,同樣望向雲端,然而談得卻不是秀麗風景。他喟然而嘆,似是低語只容得自己听見,也似乎故意為之,有意讓雲隱月知曉︰「沒想過我那佷兒會將墨玉笛交予你。」
「此笛有何不妥?」雲隱月依然遙望遠方,身形平穩,只是,心仍舊起了漪瀾,那般酸澀,卻還要應對眼前之人,「墨玉笛本是風凌天所有,听風吟提及,此笛似乎是風吟向前輩討來,不知前輩是否介意此笛在我手中。」
「自然可以,不過墨玉笛沾染了墨蘭之香,無論執笛之人身處何處,任何人都能憑借墨蝶找到執笛之人,我那佷兒將墨玉笛贈予你,想必有他的用意。」軒轅復依舊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態度誠懇而又一片關懷之意。
雲隱月執笛之手一滯,原來如此,難怪小直曾說在疏雨山跟蹤別夜,而凌風吟知曉她的一舉一動,因而能在第一時間趕來疏雨崖底。
雲隱月雲淡風輕般的一笑,淡薄如煙,浩渺似霧。她明白軒轅復說這般話的意圖,旨在挑撥離間。只可惜,這番話遲說了一步。要是在以前,在那碗白粥之前,在她認出風凌天之前,她或許真的會與凌風吟有隙吧。
只是如今,凌風吟就是風凌天,一切都顯得理所應當了。哪怕風凌天要她的命,她也絕不反抗,更何況只是知道她的行蹤,只要凌風吟沒有傷害她身邊之人,她又有什麼可以顧慮的。而且,她現在可以斷定,軒轅復並沒有見過雲隱月的真面目,他現在忌憚的仍舊是無凡的身份,她的顧忌與擔憂也可以放下了。
雲隱月仰首看天,蒼茫的天下,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與她無關一般,她淡然飄忽地道︰「多謝前輩提醒,不然,無情竟然還不知道風吟一片良苦用心。」
听不出話語里到底是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諷刺,沒有悲喜,一切淡薄的仿佛煙霧朦朧,窺視不到真正的面目。
「老夫听聞消失了近三年的雲隱月現身舞影國,風凌天與雲隱月相識八年,江湖人稱‘天沉月落’,而無情公子似乎與雲隱月頗有淵源,不知無情公子是否會將風凌天的墨玉笛贈予雲隱月?」
清麗的容顏鍍上一層清和,雲隱月仿佛看穿生死輪回般安然祥和︰「若能再見隱月一面,無情死而無憾。區區墨玉笛,若是隱月想要,我自當奉上。」
「無情公子對雲隱月真是用情至深」看著仿佛雲濤寂滅般安靜而坐的白衣公子,軒轅復滿面滄桑地仰望蒼穹,他是否真的老了,在面對不斷崛起的後起之秀,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那個佷兒如此深藏不露,身旁這個白衣之人也是這般縹緲如霧,他竟然看不出溫和笑容背後的算計以及淡漠容顏之後的城府。
既然話已出口,意已明了,軒轅復也不多做停留,依舊慈眉善目而又好客的寒暄了幾句,便告別風中獨坐的雲隱月。
對于軒轅復不明所以的來意以及一瞬間的殺意,雲隱月無動于衷,她明白軒轅復的顧慮,所以無所畏懼的談論。這人暗藏話鋒,適可而止,話語點到即收,不多做試探,該透露的毫不保留,該斂藏的絕口不談,她只能隨機應變,虛虛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