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清空萬里。
六角亭中,雲隱月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不曾挪動。
未久,亭中來了一道人影,滿面疑惑的少年,面上猶帶傷痕,眼中疲倦未退,靜靜地看著白衣公子清俊的面容。
雲逍,那個輕羽國跟隨無情公子,後來卻不知所蹤的少年,真的是負氣離開的嗎?
小直迷惑地望著睡姿始終不變的俊秀公子,當初在舞影國風城別院,也是這樣的姿態,淡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
昨日真的生氣,很委屈,然而心中卻是沒有絲毫的恨意,小曲說,在無情公子心中,他或許是雲逍的替代,那個比他們大一年多兩個月的少年。今日,他匆匆而來,便是想來問問,他到底是不是雲逍的替代。
「用你余下的兩百兩銀子,到東街公孫世家分號兌換兩千錢,一路西行,共九個村,一百二十五戶,每戶十六錢,洞穿大門,一孔而入,每戶門厚兩寸至三寸之間,入門為桌,距門約八尺至一丈之間,每枚入木一分,一排十六枚。亥時出發丑時歸來,若有絲毫差池,視為失敗。至于申時之前這段時間,你自己安排吧。」
說罷,小直但見閉目的雲隱月揮了揮手,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讓他開口說一句話。小直賭氣地轉身離去,眼中淚光閃爍。
小直一路回到房中,淚光盈盈,小曲見狀,臉上冷冷酷酷,眼中帶著一絲關心地問道︰「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又怎麼了?」
「小曲,無情公子是不是很討厭我啊?」小直扁了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中的哀戚不像作假。
「怎麼回事?」小曲不解地問道。
小直一邊啜泣一邊將雲隱月的話語一字不落地復述了一遍︰「晚上這麼黑,又這麼晚,一孔而入,還要一排十六枚,我怎麼看的見。」
「叫你以前貪玩,王當初親身傳授的時候,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有耐性,只在輕功上有點成就,其它半斤八兩,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小曲一臉氣憤地道,現在恨鐵不成鋼也無濟于事,「你還是放棄吧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含煙姐姐說無情公子的確不喜歡做事心不在焉、莽撞沖動、戰戰兢兢、大呼小叫的人。」
小直一拍桌子,挺身立起︰「這怎麼能行」
小曲見小直態度這麼堅決,也不由得放緩了語氣︰「不想放棄就趁出發前這段時間熟悉一下,無情公子不是告訴你距離了嗎,你自己嘗試著練習練習。」
「小曲,你陪我練習啦,求你,拜托」小直抓著小曲的衣袖,期期艾艾地喊了聲,「哥」
小曲垂首哀嘆,誰叫他出生早了那麼一點點呢。但是,小直似乎從來沒有叫過他哥。
又是不同尋常而又平凡無事的一日,雲隱月依然平躺錦榻,小曲小直聚精會神研究,含煙操勞著一日三餐及收拾包袱,別夜守在含煙身側,看著她或抱怨或溫柔的神色。
次日辰時,黑色馬車再次驅動,小直坐在左駕上打盹,小曲坐于右駕緩緩地催動馬車,平穩地驅趕,沿街一路北行。
途經亂葬崗,墓碑傾倒,只是沒有想象中的尸橫遍野,反而竟是炊煙裊裊,百余人,在一名中年文士的指引下,生起火堆,架著破碎的罐子,里面煮著稀薄的白粥。
一名瘦弱的滿面灰塵的四五歲小女孩,依偎在衣衫襤褸臉色蒼白雙眼昏昏欲睡的婦人懷中,東張西望,看見徐徐而來的黑色馬車,驚呼道︰「娘,你看,那位是不是前天送米的小哥哥。」
婦人沒有答話,眾人聞言,抬首望著不住打盹的少年,臉上還有幾道樹枝劃傷的傷痕,旁邊是一位長得與打盹少年模樣相仿的少年,只是面上冷冷酷酷,不似前日嘻嘻哈哈。
中年文士帶頭上前,後面跟隨幾人,一臉敬意。小曲見來人一派書生氣息,毫無惡意,當下便停下馬車。
小曲不著痕跡地推推了睡意盎然的小直,小直幽幽轉醒,揉了揉朦朧的眼楮,迷惑地看了一下周圍,但見是前日所來的亂葬崗,又見到前日那個中年文士,當下嘻嘻哈哈一笑,躍下馬車。
「前日多謝恩公贈米,助我等度過難關,我們三人代表三村百人多感謝恩公雪中送炭。」說罷,三人欲要下跪,小直眼疾手快,連忙一拖兩扶,擋住了三人的下跪的趨勢。
小直心中樂滋滋的,臉上笑嘻嘻的,卻又有些手忙腳亂︰「你們別客氣,就是幾袋米而已,哈哈,其實這也不是我的意思,你們要感謝的話就謝無……」忽然,小直發現左肩被什麼一點,嘴唇動了動,發不出任何聲音。
正覺奇怪,只听得中年文士微微一笑,眼下一片青色,笑中帶著疲憊,想來已經幾宿未歇,聲音有些喑啞地道︰「恩公謙虛了。」
「不要恩公恩公叫,我听著不習慣,大伯叫我小直好了。」小直揮了揮手,不好意思地道,竟然又能說話了,小直疑惑不解。
馬匹打了個響鼻,有些躁動,小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伯,我們還要趕路,就告辭了。」
「恩……小直俠士一路走好。」說罷,中年文士一揖。
「娘,你怎麼了?娘,你醒醒?」方才的小女孩見母親一直沒有反應,抬首看了一眼閉上雙目的母親,哭喊道。
含煙掀簾一看,轉首與雲隱月相視一眼,但見雲隱月略微頷首,含煙便掀簾而出,別夜亦是跟隨。
眾人一見馬車中出來兩人,當先一人兩頰笑渦霞光蕩漾,一灣秋水眸目露慈和,身側一人五官剛毅,冷漠而又沉斂。
「小女子含煙,略通醫術,我看這位婦人氣息微弱,可否讓我探探脈?」含煙一派落落大方,得體親切。
「大伯,含煙姐姐醫術高超,一定能只好小丫的母親的。」小直解釋道。
中年文士看了眼含煙身旁持劍的別夜,面上有些猶豫。
含煙心下了然,含笑道︰「這位是我夫君,別夜。」
「老朽眼拙,有勞別夫人。」中年文士拱拱手,延請含煙。
別夫人?這稱呼與眾不同,甚合心意,含煙一笑,別夜一怔,小曲小直更是愣怔,馬車中的雲隱月唇角一揚。
眾人皆是擔憂地看著緊閉雙眼的婦人,含煙望聞問切之後,對中年文士與小女孩道︰「這孩子的母親身子虛,接連幾天沒有進食,虛弱無力,昨日雖然已經吃了一些,但依然彌補不了損傷的身體,須得用藥物才行,只是我身邊暫時沒有草藥。」含煙猶豫再三,看了眼略帶憂色的眾人,又望了眼黑色馬車,「不如我寫……」
「別夜與含煙一道山上采藥,速去速回。」黑色馬車中傳來清泠淡漠的聲音,含煙會心一笑,別夜寸步不離跟隨,離開前,諄諄叮囑道,「我回來之前,一定要用水不斷濡濕她的嘴唇。」
眾人好奇地打量著黑色馬車,不曾想到馬車之中還有一人。雖然聲音透著疏離,但應該是通情達理之人。
不再探究黑色馬車之中的人,百余人目含關切,中年文士安撫著小女孩,一旁的婦人用指尖沾水濡濕小女孩母親干涸的嘴唇,一邊不住地嘆息︰「分來的東西都給了小丫,自己餓成這樣,幸好遇到好人,要不然小丫該怎麼辦。」
小曲一臉茫然之色地看著黑色馬車,依然毫無頭緒,卻又仿佛是千頭萬緒。
忽然,小曲看著一道紅光閃過,直直向馬車飛去,直覺不好,頓時臉色一變,驚呼道︰「無情公子,小心」
話音還未落下,伴隨著馬匹的半聲嘶鳴,「 」的一聲,馬車砰然爆炸,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已經化為灰燼,一切就在旦夕間。
小曲和小直掠身而去,一輛馬車就這樣毀于一旦,連馬匹也被灼傷,後腿粉碎,奄奄一息,小曲顫抖著手指在殘骸中細細翻找,小直欲哭無淚在廢墟中查找,至于他們在找些什麼,又希望找到什麼,又不期望找到什麼,就只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小曲,怎麼辦,我沒找到。」小直哭喪著一張臉,驚慌失措。
「蠢材,你希望找到什麼。」小曲怒罵一聲。
「那你在找什麼?」小直擦了擦眼淚,直覺回道。
「我只是……我只是……」小曲也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咚咚」兩聲,小曲和小直的身後躺著兩道黑色身影,樹林後,白衣如雪,縴塵不染的俊逸公子,手執墨玉笛,緩緩而出,仿佛碧瑤仙境而來的謫仙,踏著滿山的綠意,凌波而來。然而,只是面無表情,眼無神色,不帶任何感情地踱至兩道人影身旁。
小曲和小直一見,欣喜若狂,奔至雲隱月兩側,
雲隱月看看右邊的小直淚眼汪汪,又見左邊的小曲眼含濕潤的色澤,不禁啞然。
雲隱月撫了撫小曲的頭,「咚」的一聲,用玉笛敲了小直的額頭。
小直撫額痛呼一聲,齜牙咧嘴地道︰「無情公子好偏心,竟然用笛敲我。」
「因為小直站錯了地方。」雲隱月指了指自己的左手,又晃了晃右手中的墨玉笛,理所應當地道,隨即,墨玉笛一轉,雲隱月淡漠地道,「弄醒他們,我有話要問。」
「是,無情公子。」小曲領命而去,在兩人身上一點,黑衣人方轉醒,頓時吐血身亡。小曲一見,抬首望向雲隱月,愧疚地道,「無情公子,他們服毒死了。」
「無妨,是我大意,或許是想試探凌……」雲隱月望望周邊的環境,見此,改口道,「你們的公子是否在車中,幸好你們的公子不在,大家也安然無恙就行。」雲隱月可有可無地道,然而轉身望向馬車,馬匹已經癱軟在地上,無聲無息。
「只可惜了這輛馬車。」輕微的聲音化為風中的一聲嘆息。
雲隱月在兩人看不見的方向,露出冰冷的神色,軒轅復,我給你三次機會,算是你救風凌天的報答,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三次後,你若再犯我,別怪我手下無情。
趁著含煙和別夜離開,小曲和小直不在車邊,以及知曉她行動略微不便,又知曉凌風吟不在車上,以上幾點,易安侯的人大概知道前兩者,而軒轅復卻能知道這四點。
這兩人是幽冥閣殺手,幽冥閣與無歸路相關,無歸路與白岩有關,白岩身後有人,而那道紅光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前朝,或多或少應該與軒轅復有關。
據師父生前所言,所描述,以及她明察暗訪,那道紅光應該是赤炎珠無疑,軒轅嘯就是將赤炎珠用于武器,皇宇捷的征戰才顯得處處受挫,輾轉多年,軒轅復牽扯上幽冥閣,似乎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