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嗎?」。雲意然一邊扶起掙扎著想要坐起的雲隱月,一邊柔聲問道。
「睡了兩日,已經無礙。」雲隱月就著雲意然的手勢,緩緩坐起,淡淡回道,只是那微蹙的眉頭似乎並非如她口中說得那般輕松。
雲意然自然看在眼里,但他也知道雲隱月的性格,便提議道︰「我帶你出去透透氣如何?」
雲隱月抬首看了眼氣質如蓮的雲意然,這雙清眸仿佛能看透一切一般,不知為何,她知道自己不會拒絕。
為雲隱月披上外衣,抱著雲隱月坐于輪椅之上,抬首打量了一眼雲隱月有些凌亂的發絲,雲意然將雲隱月推至銅鏡前。
含煙端著托盤推門而入的時候,驚得差點摔碎了手中的藥碗,秋水眸瞪得差點沒暈厥過去,這這這,雲意然在為無情綰發,她不過是去熬了碗藥,想留給他們倆一點發展的空間,可這一發展就發展成這般親密了?
雲意然回過頭,臉上很自然,沒有任何的害羞或者其他表情,至于雲隱月,也就回頭看了一下,更是沒表情。
「含煙姑娘,你先將藥放在一邊,等無情好了以後再喝。」雲意然道。
含煙本來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臉上的笑靨牽強而又僵硬,只能嘿嘿傻笑,快速進屋放下藥碗,快速退出,且笑且退,這種時候,她還是回避一下為好。
縮回邁進門檻的一只腳,含煙微微一笑,落荒而逃,怎麼剛才覺得無情有些嫵媚呢?
含煙打開的門還沒有合上,棋閣花苑中圍著石桌而坐的五人,一黑一紫一白一青一竹青,本有些好奇含煙踟躕不前的舉動,繼而,竟然還逃跑似的離開,不覺讓人更為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畫面,讓無情的紅顏知己如此模樣。
凌風吟輕搖折扇,風弄影把玩紫簫,公孫景鐵扇在手,柳若風兩袖輕蕩,南青顥輕撫腰間玉飾,透過洞開的門扉,但見雲意然小心翼翼地解下鏡前白衣公子的白色錦緞,拿過木梳,手中掬著一縷青絲,細膩而又輕柔手法嫻熟地梳理著墨色雲錦。白衣公子似乎並沒有反抗,流淌在兩人之間的氣氛竟然有種溫馨安寧的感覺。
沉浸在思緒中的兩人,不曾發覺周遭的異樣,這樣輕輕松松,不用耗費心機的片刻,是難以企及的。一切打理完畢,迎著落日余暉,兩人才恍然間感覺到打量的視線。
雲隱月墨玉笛在手,掃視眾人一眼,輕微地頷首,雲意然推著輪椅,清雅一笑,同樣略微點頭,兩人雲淡風輕,卻不是謙和地打過招呼,雲意然便推著雲隱月朝著棋閣之後行去。
棋閣之後有棋林,翠竹林立,鑄劍門唯一的一抹綠意。
推著雲隱月一路悠閑而來,至棋林石桌旁,雲意然也在一旁坐下,悠然地賞景。
「不問我為何喚你而來?」雲隱月將觀賞四周的視線收回,側首定格在雲意然的臉上。
「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不會反對。」雲意然微微一笑,一笑置之。
「師父曾言,兵器乃凶器,事關蒼生安危。棋王創立鑄劍門,于劍中悟棋,棋中悟道,心懷天下,警示鑄劍門後人莫要擅自動用兵器,而第五劍的確秉承先祖遺志,故而設三關擋眾人,只是,鑄劍門有一個規矩,鑄劍門的劍不能自相殘殺。」
「當初見你時,你心懷統一天下之志。」雲意然凝望著獨坐輪椅清貴無雙的雲隱月,帶著些明了地道,「而如今,你有些動搖了,你是希望凌風吟和風弄影各據一方,不必自相殘殺,希望兩人平安無事。」
雲隱月毫不猶豫地吐出兩字︰「不錯。」
「當初你先考慮的是風弄影,而後陰差陽錯地選擇了凌風吟,如今,你對凌風吟誓死效忠,哪怕耗費壽命,也要贏得此局,世間能讓你如此毫無怨言地付出,便只有……想必凌風吟便是風凌天,對嗎?」。
雲隱月依然毫無彷徨地道︰「誠如你所言。」
「可是如今誰也不會罷手,北下南上,終究會有一戰。無情,凌風吟和風弄影,如今都是騎虎難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們兩人,不能贏得轟轟烈烈,只能輸得一敗涂地,他們兩人骨子里都是尊貴傲氣之人,他們兩人輸得起一切,卻獨獨輸不起——天下。」
雲隱月仍舊毫無踟躕地道︰「我知道。」
「因而,你讓我面臨猶如第五門主的艱難抉擇,為避免利器間的自相殘殺,只能選擇一方。你與傾月,我亦只能擇其一,棄其一。可是無情,利器尚可抉擇避免兵刃相向,而你與傾月,即便我選擇一人,又如何能避免你們之後的兵戎相見。」
忽然,雲意然仿佛想起了什麼,慘淡一笑,心疼難抑︰「我真後悔當初的承諾,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不會反對。你早已經替我決斷,你給了錦瑟夫人抉擇,錦瑟夫人尚且服下毒藥,而你不想重蹈覆轍,我連猶豫的機會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無論是雲意然、雲隱月還是凌風吟或風弄影,都不曾想到以後會是那樣的一個結果——一個沒有選擇的結果。
「這樣,你便不用背著愧疚,我亦不會覺得虧欠,當初讓錦瑟夫人離開雲傾月,是我未能考慮到她、雲銘瑄、雲傾月以及你的感受。」
「所以,如今你顧慮了,才將我喚來,說這番話,做一個了斷。」雲意然渾身為悲涼所染,偏偏清和的容顏還帶著清雅的笑意,讓人不敢目睹,「如若不是多了個我,第五門主不用徘徊難以抉擇,你也不必耗費心機讓我選擇,對嗎?」。
看著雲意然悲哀的眼神,雲隱月無端地有些心虛,不過那只是一閃而過,隨即,雲隱月便反問道︰「你一定要這樣理解嗎?」。
「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不會反對。既然我已經說出口,既然我已經對你作出承諾,就不會更改。」雲意然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立在雲隱月身前,略彎下腰,平視雲隱月清麗的雙眸,「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以身犯險,不要再讓疏雨崖的事情發生,縱然我相信你智計無雙,定能月兌險,可是我不能相信自己是否次次都能如此信任你可以安然無恙。」
「我……」雲隱月遲疑了一下,同樣直視著那雙滿懷擔憂與關切的清眸道,「不能保證,但盡全力。」
雲意然舒緩一口氣,重新落座,重新點點滴滴地環視著棋林,毫無雜質的綠意,炫耀著生機勃勃的顏色。無人問津的世界,唯余兩人、一縷清風、一聲翠鳴,寧靜而又和諧。然而,短暫的寧謐之後,卻又不得不重回現實。
「輕羽令之事,你知道多少?」雲隱月手中把玩著墨玉笛,清淺地問道。
「父王也算是用心良苦,他想給你一年的時間考慮,一年之後,輕羽令必會送于你手中,至于輕羽令的去留,全然在于你,至于輕羽國的歸屬,也全憑你。父王這一生唯一的牽掛便是錦瑟夫人,錦瑟夫人飲下毒藥放棄父王與傾月,二十年的相處,父王怎能不知道為了什麼,所以,縱然錦瑟夫人不說,他也猜到只有雲隱月。父王在詔書上未曾寫明傳位于錦瑟夫人之女雲傾月,以你的縝密心思,應該知道是為了什麼。」
雲意然想起雲銘瑄,不覺一笑,清雅的俊容,霎時如雪蓮綻放︰「父王曾說我有君子風度,可是沒有雄心沒有霸氣,如今想想,他自己英雄難過美人關,連曾經的雄心霸氣都化為似水柔情,不知父王當初是以怎樣的心態來說那番話的。」
「如若當初我們攜手逐鹿天下,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呢?」雲隱月縹緲的雙眼看了眼雲意然,又望向天際,這樣的人,的確不該被權勢陰謀所污染。
「或許依然是四足鼎立,或許不會與凌風吟、風弄影有所牽連,或許你不用如此為難,或許我不會面對如此艱難。只是,僵持的局面或許還會延續幾年,而你等不了,不破不立,所以,你我雖有遺憾,卻都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當初應該感謝你的拒絕。」雲隱月回想起當初的抉擇,已經不是一個「錯」字能概論了,「如今兩難的局面都是這般的猶豫彷徨,更何況三難。」
「對于風弄影,即便沒有傾月,你對他的感覺也不會有絲毫的更改,他像當初的你,因而你處處幫他,他是你的一個例外。至于凌風吟,他便是一個異數,一個難以把握的異數,上天讓你陰差陽錯地選擇了他,或許便是憐惜你們吧,不至于到時生死殊搏,明白地太晚,後悔終生。因而你可以對風弄影出手,也就是能對自己出手,卻不會對凌風吟出手。」
雲意然此刻彷如雲隱月一般,無悲無喜,將所有的悲憫所有的憐惜隱于清眸中,因為他知道,雲隱月不需要,她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在這里與他交談,談論即便凌風吟與風弄影也不知道的秘密,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然而,雲意然卻不知道,雲隱月還有另一番思量,凌風吟很重要,卻敵不過無憂居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有底線,只要凌風吟沒有越過雷池半步,她便會如雲意然所說,不會對凌風吟出手,然而,若是……她定會傾其所有,必會出手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