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吟知道是你嗎?」。雲意然問道,還帶著隱隱約約的擔憂。
雲隱月清淺一笑,依舊望天,空遠靜寂的聲音漸漸響起︰「風凌天知道的無情還是雲隱月,而凌風吟知道的無情便只是無情而已。」
「他……」雲意然有些不敢相信,「忘了你?」
「忘了也好,不用面對如今這般尷尬的場面。」雲隱月唇邊漾開一抹蒼涼的笑意,麗眸之中,似悲似喜,「當年,師父與他相繼離我而去,如今他能活著,我已經別無所求。」
「你為他一世哀傷,值得嗎?」。
「當初他不顧生死為我擋下一劍,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他謀劃的大業。你說,他為我擋下一劍的時候,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當時心中是否還有天下,還是他知道自己決然不會死去,用性命作賭注來換取我的忠誠?」雲隱月茫然地望向雲意然,仿佛想要尋求一個解答,「其實,三年之前,我不過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不像現在,攬上權勢,一呼百應。」
「凌風吟,我看不透。」雲意然坦誠道。
「相交八年,我也不曾看透。」雲隱月也沒有隱瞞地道。
兩人又是拈花一笑,帶著苦澀,帶著惆悵。
兩人迎著夕陽下林間的清風,同時望天,兀自而坐。天藍色長衫,如行雲流水,無聲自揚,勝雪白衣,如潔白羽翼,飄忽不定。一個似神,一個若仙,此時此刻,兩人一樣的清透,一樣的飄渺,一樣的抬首,一樣的沉默。
只是,等待的事情,終究要有一個結果。
「明天你有什麼打算?你讓我來,定然不會讓我空手而歸,但你千辛萬苦贏得棋局,也不會兩手空空而回。」雲意然率先道。
「在凌風吟與風弄影一決勝負之前,他們還有共同的勁敵。」
雲意然了然︰「歌月國,或許還有——帝都。」
雲隱月頷首︰「不錯,明**我許勝不許敗,二十萬兵器,在兵刃相向之前,還大有用途。」
雲意然微微搖首,目中帶著肯定之色︰「第五劍不會答應的,鑄劍門的門規幾百年來不曾破例過。」
雲隱月對于雲意然的話同樣搖首,面上帶著不盡同意的神色,而對自己的話卻是斷定不能撼動︰「無情不能讓第五劍答應,但是雲隱月可以。」
雲意然蹙眉,清眸一驚︰「你要動用江湖勢力?」
雲隱月移開視線,微微垂首,薄唇輕吐︰「別無他法。」
「月落姑娘現身舞影國一事已經轟動煜朝天下,江湖人人都在追蹤雲隱月的下落,你若再次動用,勢必行蹤暴露。」雲意然一臉的憂慮之色,眸中關懷之色越發濃厚。
「這點不用擔心,御宇令我可以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去歌月國,這一次,我也一樣可以不讓任何人知曉。」雲隱月忽然看向雲意然,仿佛要穿透他的身體,看到背後那道一尺九寸長的劍傷,那是為她而傷,為她隱瞞雲隱月的身份而傷,她又怎會輕易地暴露身份。
「先不論第五劍會有什麼舉動,此刻你尚未復原,明日怕是一場硬戰,童鶴為了第五劍,勢必會用上十成功力,以你之前狀況或許還有勝算,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難以抵擋童鶴。再說你慣用白綾,但白綾不是劍。若是忽然用劍,想勝根本不肯能。」說至此,雲意然恍然大悟,「所以……」
雲隱月從雲意然眼中讀出了悟,承認道︰「所以我才要借你之手,向傾月借輕羽軟劍一用。」
「原來如此,白綾與軟劍,皆是靈巧之物,形神相似。」雲意然微微一笑,他知道雲隱月深思遠慮,不會毫無因由地做一件事,每一件事都有一定的思慮,「只是以墨之的行程,似乎比預計遲了一些。墨之行事穩重,面面俱到,不可能無緣無故遲到,我去探探情況。」
雲隱月沒有阻止,卻也沒有想要回去的意思,雲意然寵溺一笑︰「也罷,本來帶你出來是散散心,哪知你句句圍繞天下,待會兒我再來送你回去。」
流水袖輕輕一晃,雲意然已經越出幾丈之外。
不遠處悠閑地踱來一人,黑色錦衣,黑色折扇,華貴優雅,雍容絕倫,唇邊的那抹笑意,綻開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似風柔和,其實風最是無情,驚起漪瀾,卻能淡定如常,去留無意,它不在乎一切,人道風過無痕,怎會無痕呢?哪怕被吹皺的表面恢復如初,只是,還能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嗎?
「凌王,無情正在林中。」
「有勞雲世子指引。」
兩人均是微微一笑,一個清雅,一個雍雅。
兩人擦肩而過之時,雲意然略啟唇齒,繼而呼嘯而過,不做任何停留,凌風吟微微一頓,挑眉看向遠去的天藍色身影,鳳眸深諳,不知所思。繼而俊雅一笑,緩緩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口中卻是兀自喃喃,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就算你不這麼說,我也會這麼做。只是,就算我不這麼做,為什麼會後悔,無情的事,你知道多少呢?這句話,為什麼會出自你口?無情又隱瞞了什麼?」
不由得想起兩日前落日余暉下的拈花一笑,想起方才那一幕的綰發,黑色金絲折扇漸漸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無情午夜夢回心心念念想的人不正是雲意然嗎
綠意盎然的林間,那抹唯一的白色,獨坐輪椅,仰望蒼穹,顯得出塵而又孤絕。
隨著雲隱月的視線,凌風吟抬首,煙絡橫林,山沉遠照,迤邐黃昏,滿天晚霞,染上余暉的雲絮,輕如羽,柔似水,雅如蓮。
這算不算是睹物思人?凌風吟收回視線,望著背對著他的白衣身影。
「風吟既然來了,何不坐下歇息歇息。」雲隱月將輪椅轉了個彎,望向凌風吟。
「無情怎知是我?莫非真的心有靈犀?」凌風吟一晃而至,衣袂還未揚起,人已經優雅坐下。
「風吟神出鬼沒,深藏不露,行蹤隱秘,總能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出現,讓人措手不及。」方才,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雲意然去而復返,差一點,便要月兌口而出。
凌風吟嘴角微微上揚弧度,無辜地道︰「是嗎?無情如此夸我,我真是愧不敢當。」
雲隱月忽略凌風吟鳳眸中的一縷幽深,不咸不淡地道︰「風吟當之無愧。」
忽然,雲隱月想起舞影國別院地獄八鬼來襲之時,兩人你來我往,謙和客氣,卻是無的放矢,毫無用處,如今照此情形,大有那天絮絮叨叨的傾向,于是,雲隱月先發制人,清微淡遠地道︰「風吟來此,所謂何事?」
「無情這話倒是叫人傷心,如若沒事,便不能尋無情而來?好歹我與無情的關系非同一般,無情因我受累受苦,我也該問候問候,還是無情怕我擾了你與雲世子的長相思守,故而將在下的滿腔關心棄之如敝屣。」
雲隱月看著無辜地眨了眼鳳眸的凌風吟,不予理會,這人有些時候的有些話是萬萬不能摻和,這一點,她十年前就知道了。
「你若想知道雲意然為何而來,我可以告訴你,是我讓他東行。」雲隱月毫無避諱地望進幽深的鳳眸,直言不諱道。
「我知道,能讓一向淡泊寡欲的天下第一公子走出輕羽國,來到鑄劍門,除了在輕羽國與他共患難的無情,還能有誰。」凌風吟並不在意無情瞞著他做了些什麼,如若無情什麼行動也不采取,便不是無情了。
雲隱月無動于衷,並沒有對凌風吟知道她的事情作出任何反應,兀自淡漠地道︰「你知道為何你與弄影不能解棋局,而我與意然能解嗎?」。
不等凌風吟開口,雲隱月仿佛旁若無人地道︰「意然心懷天下,清靜淡泊,恬淡無為,不為名利,與棋王初衷不謀而合,因而可以破解此局。而我是因為師父,師父曾經還是賢王之時,少不得沉浮于權利之間,所以當時他並不能破解。後師父輾轉無聲谷,看盡滿目瘡痍的煜朝江山,才得以真正地心懷天下,憂思百姓,故而我繼承師父的遺命,必須心懷天下,然而我並非寧靜淡泊之人,因而我必須幾番掙扎方能破解此局。而風吟與弄影雖然心懷天下,但是為得天下才心懷天下,已經與棋王本願相背離,至于南青顥、公孫景、柳若風,他們有家族的利益牽扯,更不能破解此局。」
雲隱月淡然一笑,笑得卻是吞雲吐霧,驚濤拍岸︰「所以,意然與我不配坐擁天下,也不能掌握天下,若論這天下,惟有你與弄影一爭,但在你們決戰之前,想必還有合作的機會。」
凌風吟鳳眸幽幽閃過一抹異色,深諳不明,雲隱月強撐著雙臂,艱難地緩緩起身,像方才雲意然那般輕輕走到凌風吟跟前,略微彎下腰,平視著完美無暇的鳳眸。
「風吟,你若得天下,新朝皇後可以復姓軒轅,你可以留著軒轅氏的血液,但我不容許新帝復姓軒轅,也不容許新朝與曜朝有任何的關聯,否則,哪怕無聲谷沉沒黃土,灰飛煙滅,哪怕傾覆天下,哪怕涂炭生靈,哪怕毀天滅地,我無情斷然不會將皇氏的江山交到軒轅氏手中。」
胸中氣血翻騰,喉中梗塞,雲隱月倏然轉身,略微蹙眉,腥甜的濕熱沿著唇角緩緩蜿蜒而下。
抬手欲擦去唇角黏濕的液體,一片黑色的衣袖已經輕輕拂去鮮血的印跡,血紅融于黑色之中,什麼也沒有看到。
「無情,從來沒有人可以威脅我,哪怕你傾覆天下、涂炭生靈、毀天滅地,我凌風吟不在乎。」說著,凌風吟親昵地牽起雲隱月冰冷的手,將雲隱月引回輪椅,收起折扇,雙手撐在輪椅兩側,低頭俯視著狹小天地中的白衣如雪之人。
凌風吟身上散發著雲隱月從來沒有見過的霸氣,這種一半優雅一半霸氣的氣質,禁錮著雲隱月的身心思緒,不知為何,雲隱月總覺得接下來的話,她不願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