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含煙煮了一大鍋的粥,六人草草用罷早膳,便啟程前往屏城了。
馬車中一如既往的安靜,雖然多了三人,似乎也並沒有熱鬧些,只因從未露面的馬車主人不喜喧嘩吵鬧,因而客隨主便,眾人言談也不過是只言片語,壓低了聲音。
然而,即便如此,嘻嘻哈哈的少年仍然難耐沉默,偶爾直白地說了幾句,冷冷酷酷的少年忍無可忍輕蔑地諷刺了幾句,含煙含笑隨意地道了幾句,去屏城的路在漸近黃昏時也漸漸走到盡頭了。
只是,即將分道揚鑣之時,小直猶自惋惜連連,咫尺一隔,終究不能得償所願見得謫仙一面。
凌風吟甫一下馬車,一坐在茶棚里擦拭寶劍的黑衣女子,立即寶劍入鞘。黑衣女子一身寒冷之氣,仿佛讓人覺得她是冰雪為體,冰雪為骨,冰雪為神。黑衣女子迎上前來,後面跟著一百來個身著黑色鎧甲的將士,眾人欲單膝跪地,凌風吟折扇一抬,虛扶黑衣女子一把,阻止了她。
此時,周圍眾人圍聚在一起,看著他們的雪霏將軍對一個黑色錦衣公子甚是恭敬,紛紛猜測他是何人,竟得如此大禮相待。而這黑色錦衣公子舉止優雅,溫潤如玉,笑容溫和,眾人竟然有些沉溺在這樣的微笑中。
凌風吟折扇一合,對著車廂一拱手,仿若謙謙君子,進退有度︰「含煙姑娘,不知風吟是否有此榮幸邀請你家公子到凌城一游,好讓風吟略盡地主之誼,以報一路相送之情。」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悠霜國從來沒有露過面的風吟世子,看他對待下屬謙和有禮,對相助之人知恩圖報。頓時,眾人對于他們世子的印象頗為深刻,而又贊賞滿意。
但是他們也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得以讓他們的世子如此以禮相待,不覺,眾人伸長脖子,翹首望向質樸的馬車,等待車廂里的公子掀簾一見。
「世子如此大禮,無情萬不敢擔,他日如到凌城,必定登門拜訪。」無情淡淡的聲音響起,清晰而又清澈,然平淡至極方顯無情,因而拒絕地果斷。
「無情?莫非是六公子中的無情公子,听說他宛如仙人。」
「但也太目中無人了,竟然敢公然拒絕我們悠霜國世子的邀請。」
「不過也只有這樣的人或許才當得起六公子中的出塵飄逸。」
人群議論紛紛,似是刻意,又似無意,雖然掩唇低語,卻字字句句不漏的入了車廂。
適時,凌風吟一派溫文爾雅地道︰「無情公子,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強求,他日若到凌城,在下必定親自相迎。雪霏,回宮。」
當眾人看著他們的世子優雅地登上雪霏將軍置備的馬車離開時,別夜也驅車離開了。
「好一個悠霜國世子,好一個風吟公子,好一個高深莫測的凌風吟。」馬車中,無情的聲音淡漠地響起,沒有任何的語調,不知是在嘆還是在贊,以至于眼中那點點的諷刺也被掩蓋,此刻听來,如話家常。
「無情,凌世子不是應該要深居簡出深藏不露嗎,為何要在這里顯露身份?」含煙不解,一路之上,除了從對方口中得知姓凌之外,其他未再多言,應當要隱瞞行蹤才對,怎麼如此大方公布于眾。
「他,不會受制于人,現今天下大亂,亦是群雄爭霸時刻。」隱了再久的人,如若有手握天下的野心和勢力,終要展現在世人面前,以最完美的姿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騙取天下人心。
「我們還去凌城嗎?。」看著無情在提及凌風吟時眼中流露出的冷意,含煙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三年來,無情還是第一次動了怒意,雖然是輕描淡寫。
「去。」無情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字。
「那我們為什麼不與他同行,也好看看他到底有何能耐。」對于無情,眾人眼中神機妙算的謫仙公子,含煙是猜不透的,只能一問,得一答,方解惑。
「悠霜國如今是多事之秋,引而不發,一動不如一靜。」玉笛輕敲左手,無情漠然的眼眸里帶著睿智光輝。
「那我們是不是要走山道?」這總應該避而遠之了吧。
「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而今又在悠霜國內,官道想必更為妥當。」
凌風吟是在回宮的路上遇到幽冥閣殺手,想必宮中有大事等著。而他坐著馬車而不是馳馬離開,想必是金蟬月兌殼。而他所謂嚇跑的馬,想必是在某處等著他的主人,「別夜,繼續趕路,先往林城別院一趟。」
「公子,為什麼去林城,林城荒無人煙,地處偏北,寒氣較重,而且別院物資缺乏,不太適合住宿。」別夜不解,想要確認一般,問了一聲。
「御宇令出現那日,天有異象不假,我想去看看,林城是否會有異動。」無情解釋道,「至于別院,如果不能住人,隨便休息一晚,明日再動身啟程,五日之內,務必要到凌城芳滿樓。」
「又去那種地方,我就不去了。」含煙僵硬著嘴角道,記得第一次去的時候,她立刻受到眾人的關注,那曖昧的眼神、那竊竊的私語、那從頭到腳的評論,想起來還殘留著後怕。而她那縴細的腰肢,凹凸有致的風韻,就算穿男裝,可站在兩人身邊,那個對比鮮明啊,索性她還是放棄陪同了。一來她相信她的夜,二來無情在自己的地盤上也不會出事,那時候有她沒她沒有什麼區別。
「你在凌城別院等吧。記住,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出門。」無情諄諄囑托。
「為什麼這一次不像張通那樣傳話,跑來跑去,多麻煩?」含煙嘀咕一聲,何必親自去一趟,指不定就引起什麼軒然大波。就這副絕色玉容一出現,帶著淡漠疏離,一個眼神,那群鶯鶯燕燕還不如狼似虎般欺身而來,圍個水泄不通。他一定是安然無恙,哎,只是可憐了她家的夜,替他擋著桃花劫。
眼眸在含煙身上逡巡一圈,無情料定她心中一定少不了咕噥,他也沒有在意,徑自開口道︰「芳滿樓不同于酒樓,但也不是一般的煙花之地,這一趟,去看看情況是一部分原因,另一方面,或許還可見識見識一個人。」
「誰啊?」含煙面露驚奇之色,難得無情想要見一個人,到底是何人呢?
「一個流連風月場所而位居五公子之列的人。」
說罷,馬車依舊穩穩妥妥地行駛著,而這匹千里良駒似乎也沒有什麼不樂意,仿佛樂此不疲。
屏城的官道上,一輛豪華的馬車以尋常的速度行駛著,前面後面共簇擁著一百來人,彷如一道洶涌的黑色浪濤。
「為什麼是我駕車?」小直一手牽扯著韁繩,一手揮鞭急趕,然而言語里甚是忿忿不平。
「我要服侍公子。」小曲在車廂里,愛理不理,仿似理所當然。
「我也可以服侍公子。」小直不服氣地回應了一聲,身上卻是沒有絲毫的馬虎。
「因為你太聒噪了,公子听著嫌煩。」小曲略帶鄙夷之色地道。
「不就是比我早出生那麼一丁點嗎,就會欺負我。」忽然,小直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語氣一轉,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抽抽噎噎地道︰「娘臨終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你好好照顧我的,可是,可是……」
小曲在馬車里一個頭兩個大,每次公子不在,小直都拿這招對付他,雖然他知道其中有詐,但每次都繳械投降,誰讓他早出生那麼一丁點呢。
「天黑之後,換我。」冷冷酷酷的小曲無奈地投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