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雲收,綠樹濃陰,樓台倒影入池塘。仲夏夜,幽草香,開軒麗景納微涼。
我獨坐窗前發怔,近日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讓我招架不來的。先是太子*里的事情,接著是沅沅去世,如今我竟又懷上厭惡之人的孩子…這種種委屈卻無人傾訴,心中只覺憋屈。雖說海棠對我一片忠心,可卻是李元吉府中之人有些話是不能與她說的,平日里對我再忠心也是無濟于事。
沅沅逝去以後,想來與我稍親近些的人便只有黃伶茹與宇文昭儀了。可她二人如今又遠在宮中,宮外可以依托之人思來想去便似只有李孝恭了,若是將我要打掉月復中胎兒之事告知于他,或許也可以幫上我一星半點。如此想來,卻更是急躁難耐。起身吩咐了丫鬟替我準備馬車去趙郡王府。
趙郡王府,夏日荷塘荷花盛開,雖是夜里卻也開得美不勝收迷了惜花人的眼楮。夜晚的露水打在芭蕉葉上,從寬大葉片上滾動滴落。石子路旁的樹葉被露水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和著微風搖曳,好像在歡呼這酷暑中難得的清涼。我沿著這荷塘小路跟著郡王府中的家丁一路逶迤而來,只覺滿面都是淡淡撲鼻的荷花香氣,清新宜人,這麼美的夏夜景色倒是齊王府中沒有的。
海棠見夜里風起的厲害,走上前來替我攏了攏頸邊的月瓏紗衣。猶疑了許久,還不是按捺不住性子小聲問我︰「不知道王妃這麼晚為何還要到趙郡王府中來呢?」我回頭睨了她一眼,瑟瑟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該問的你便不要問,知道嗎?。」海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便轉首踱步前去。
見到李孝恭,我遣退了身邊所有人,甚至連日日貼身的海棠都沒有留在身邊。李孝恭見我如此陣勢,便也知道我今日必是有重要之事要告知于他,面色凝重道︰「不知王妃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王爺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為何要嫁給齊王麼?」我信手拈來一朵蘭花把玩于手中,李孝恭見我竟主動向他提及此事,仿佛亦有些不可置信。語氣略顯激動,「孝恭愚昧,願聞王妃一語。」
我淺淺一笑,將蘭花碾碎扔于泥地上。「其實我嫁給李元吉是為了救秦王于水火之中,當日,我被齊王設計陷害在御前賜婚,又被太子和齊王逼婚,若不回京與齊王舉行婚禮,太子便會在御前告發秦王違抗聖旨,如此一來秦王便將內憂外患騎虎難下。內有太子一黨搗亂,在外更是難以穩固軍心抵不過劉武周大軍。珪媚無才無德,唯有回京與齊王成親方能扭轉乾坤。還望郡王能夠體諒珪媚之心」說罷,我盈盈拜倒在李孝恭膝前。
李孝恭見我行此大禮,早被動容。連連將我扶起。「珪媚,你的用心難能可貴。你的痴心更是蒼天可表。與你比之,孝恭自愧不如。若世民知道你這一番苦心,必定會將你視若瑰寶般對待」我淺笑搖頭,「今日珪媚所說之話,還請郡王能夠听過便罷,最好是能爛在肚子里。且珪媚今日來訪,原是有事相求。」
李孝恭劍眉微蹙,「珪媚但說無妨,我早說過,只要你有事,我李孝恭必定是萬死不辭」我微微頷首,撫著平坦的小月復輕語。「我懷了李元吉的孩子,希望郡王能替我想個法子將他打掉」李孝恭听我說來,不覺心下一動,沉吟片刻方道︰「終歸也是一條無辜生命,你決心已定?」我眉目清淡,如含煙一般溫潤,微笑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見他一臉驀然,我略頓了頓,眉眼稍傾,輕語道︰「珪媚每次見到郡王時,總覺得郡王從來沒有真心開懷的笑過。即便是那日除夕夜你我把酒言歡亦是沒有見到郡王開懷,反倒是趁珪媚睡著後郡王才願袒露心聲…」說罷,我輕抬眉梢瞧他一眼。他未料到那日我竟是清醒的,劍眉微窘。「那日…你都听到了?」我只黯然一笑,撥弄一邊的碎發。「听不听到都不存在了,珪媚只希望郡王能夠早日從宇文小姐的陰影之中走出來,郡王日後定能覓得良緣。」
他的眸子逐漸暗淡下去,忽然很輕柔地拉住我的手。「喜歡你,並不只是因為你貌似于她。」我眉眼黯然,將他的手掰開,轉首道︰「郡王誤會了,珪媚只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希望我的朋友能夠敞開心懷,不要再活在過去的影子之中。逝者已矣,請郡王將心放在當下」逝者已矣,這句話不僅是在說給一直活在自己束縛之中的李孝恭,更是說給我自己听。
直到現在,我都接受不了沅沅已去的事實,我還是會每日拿著她送我的玉面綢舞扇細細撫模,就好像能看見她絕美的音容笑貌一般。想起我們一同御前獻舞,劍舞一生媚傾天下。想起我們一同對著月光說著那被人們說過無數次的誓言,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生死。頃刻,又是淚眼迷離。可是眼前李孝恭的話卻打斷了我對沅沅的懷念。
「也許從第一眼便對你有感情是因為你相貌與星兒相似,可是漸漸地我是真的喜歡上了你。自從你那日穿著單薄的舞衣在冰天雪地里站著求我帶你去找秦王,自從去晉州的路上一起共患難,從你在水缸之中救命的一吻…珪媚,我對你是真心。」李孝恭的話讓我覺得千斤重一般,我原是以為他將我當做了宇文星的影子,可如今卻听他這樣說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凝眉頷首道︰「王爺的心意珪媚不敢揣測。」
李孝恭微笑,「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十分艱難,但是請允許我在你身邊。既然世民不能在你身邊理解你幫助你,但請你讓我能夠代替他在你身邊。直到…你回到他的身邊為止。」我淺笑吟吟,眉眼暈染。「謝謝你。」
從趙郡王府中出來已近二更時分,此時的長安街上亦是一片寂靜。我忽然想起了與李世民在長安街上散步的那個夜里,那夜的我歡喜暢快與他一同憧憬日後的美好宏圖,可如今卻已是事易時移不可逆轉。總不過是徒添些許傷悲罷了。
坐了半天馬車才回到沁香園中,海棠在一旁伺候我梳洗。我對著銅鏡細細梳理烏發,卻從鏡中看見身後的海棠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普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令我詫異萬分。只听她開口道︰「還請王妃能听奴婢一言」我緩緩轉身,動作輕柔的將她扶起坐在榻上。細語道︰「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些日子了,若每次說話前都行這麼大的禮數,可不是要我折壽?」
海棠見我調笑她,連連搖頭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有話要與王妃講。」我縴手微擺,輕理鬢邊的垂發道︰「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萬望王妃能夠听奴婢一言,不要打掉月復中胎兒。」話音剛落,我便遏制不住的出手打了她一個耳光。厲聲呵斥︰「大膽竟敢偷听我與趙郡王談話」海棠見我動怒,忙跪在塌邊請罪。「奴婢的確是偷听王妃與趙郡王的談話,還請娘娘恕罪可是希望王妃能夠听奴婢解釋啊」
「你說。」我冷冷道。心頭怒火難以熄滅,只見海棠頷首低語。「奴婢本是秦王身邊的侍女,在齊王府中是做內應的」看她一眼忠心的樣子,雖覺得她不像是說假話的人,可是私下里偷听主子說話的行為卻是讓我極惱怒的。「哦?」我若有所思的睨她一眼,海棠道︰「經過這些日子與王妃您的相處,奴婢知道王妃是處處為著秦王打算的,所以奴婢才敢告訴您奴婢的真實身份,還請王妃一定要相信奴婢」
「那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呢?」海棠在我身邊呆了這麼些日子,本是不該懷疑她,可是我卻不能掉以輕心。「請王妃跟奴婢來」海棠在前面疾步而行,我在後緊緊跟隨。出了沁香園,步出王府,越走越偏僻,最後在城郊外的一個茅草屋前停下。「這里是?」我有些疑惑,不知海棠為何會帶我來此偏僻荒涼的地方。
「噓」海棠伸出食指在嘴邊示意我小聲說話,我點點頭隨她一起蹲在草堆後面看屋子里的情形。只听她在我耳邊輕語︰「這里是除了秦王府之外的另一個聚集點,用來掩人耳目。」「啊」我掩嘴驚呼,原來李世民早有打算,並且還如此妥善縝密的安排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卻引來屋內人的注意,只听一個沉穩的男聲,「誰在外面?」旋即幾個著墨色衣服的男子從屋中出來尋望。我連忙將頭更低了,躲在稻草堆後面不說話。
身邊的海棠見勢,對我使了一個眼色便伶俐的從草堆里站起來朝他們走去。沉穩的褔身行禮道︰「奴婢海棠,見過杜大人,尉遲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