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一年前見到陳奎秀密折的,當時是冷汗淋淋。江南是大秦國的糧倉和金庫,那里若是亂了,大秦國的朝政也會出大問題的。為了謹慎,皇上決定派人去江南,可是他也怕打草驚蛇,這麼明目張膽的派人,梁尚志有所覺察,會指使人銷毀證據。他思前想後,最後派了教授王子的師傅張重。自從昭熙王子跟從陸二爺讀書,大有長進,皇上就對張重教書的能力有所懷疑,可是忽然把這位換下來,他又怕朝臣對自己不滿,畢竟張重在人們眼里是嚴厲正直博學嚴謹,名聲好的無可挑剔。而這次讓人去江南,並不是要協助陳奎秀,卻是代他去看上一眼,看看陳奎秀的奏折,真實性有多大,此人,在朝中必然要不偏不倚、剛正不阿才是,張重,沒有比這人更合適的了。
張重身負重任,一路嚴令隨從,不得張揚,他悄無聲息的乘了船,一路順水到了江南。皇上讓他看過陳奎秀的折子,當時他心里也很懷疑,覺得那就算是事實,也必是有些夸張的。等他幾個月調查下來,驚得目瞪口呆。梁尚志當年還是江南雲城的一個知州,仗了外甥女是皇妃的勢,在當地大肆搜刮,受到御史彈劾,他一面求親家為自己遮掩,一面在雲城弄出些別的動靜掩蓋罪行。他苦思冥想,竟然歪打正著,弄出了一套不同以往的收稅方式,當年雲城的稅收就增長了兩成,第二年又增加了三成,他因此獲得能吏的評語,升任江南布政司,在這個任上連任兩屆,而後,他又轉為江南總督,又是兩屆。那時大秦國因為連年征戰,國庫匱乏,他的成績贏得小皇帝的青睞,把他從江南總督升到了內閣大學士,讓他著力在全國推行新收稅方式。
那套收稅方式表面挺好,背後有個巨大的漏洞,對官員貪墨有包庇作用,在經濟不發達的地方沒辦法操作,像江南那樣,根本就是為官員貪污量身打造的。
難怪陳奎秀到江南沒多久就上折子請求改進稅制了,無奈皇上沒有答應,他覺得一項新政的實施,收到的阻力必然是巨大的,看不慣的人也太多,這很正常,他允許陳奎秀對那種稅收方式進行改進,但要求他必先稟報過才行。此後,陳奎秀就沒有在為此上過折子,只不過江南的稅收,每年都增長一兩成,讓皇上心里暗喜。緊接著,他給皇帝的密折,就開始逐條講解新稅制的弊端和改進的辦法,但新辦法的實施要當地官員配合,而那些官員,再就在以前貪墨成風非常奢靡的官場給染黑了,他請求過皇上處理幾位州縣官員,皇上听信了梁尚志的話,對他的密折一直持懷疑態度。畢竟,陳奎秀和梁尚志不是一個陣線的人,皇上以前對他很信任,這個時候,卻無法不懷疑他的出發點。但皇上還是很理智的,他明白陳奎秀每年增長的稅收,必然是勤勉努力的結果,還有,江南官場肯定有人腐敗,陳奎秀一些折子里講述的非常清楚,他下旨讓陳奎秀不必在任期到了時回京城述職,而是讓他繼續留任,不必回京。這給陳奎秀清查腐敗帶來很大方便,連任沒多久,他就給皇帝再次上折子,要揭開江南官場腐敗的黑蓋子。
張重的密折八百里加急到了皇上手上,已經年近四十的皇帝,這時不得不接受江南官場腐敗成風的事實,他命蘇君青為欽差下江南處理此事。
梁尚志在張重到江南不久,也有所覺察,本來他的手段就非常高明,陳奎秀沒有抓到他的實據,這時他再做手腳,更是把自己撇個一干二淨。
江南官場大地震,京城的余震也不小,那些收了江南官員好處的人不敢到處走動,她們家的女人是四處出擊,連妞兒這里都有人拜訪,被大夫人拒絕了。
茵茵不出門,卻有人不停地送消息,程嬌燕是第一個,覃碧蓮是第二個,程夫人陸夫人也不甘寂寞,大夫人那里,是她娘家人來回傳遞消息,畢竟,牽扯了陳奎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和大夫人的關系還是非常大的。
每天,兩個女人都替陳奎秀擔著心,害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現在的消息,皇上派了蘇大人去,動手的就不是他了,我看,二老爺那邊進展似乎很順,應該不用咱們擔心了。」大夫人拿著弟弟送來的邸抄,和茵茵說話。
「好像是啊,不過,事情沒有結束之前,誰都說不清結局到底會如何。」茵茵心里還是不踏實。
「二老爺很能干,又有蘇大人張大人幫著,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大夫人一副天塌下來大個子頂著的架勢,茵茵也有點釋然,對她展顏一笑。
「目前形式對廖家老2非常不利,好像他在當年的一樁軍需案中很撈了一把。唉,妞兒的婚事好容易有點眉目,竟然又出了此事,真是讓人操心。」大夫人三句話不離妞兒,這又替她愁上了,茵茵也沒話寬慰她,兩人又嘀咕了一陣子,這才散開,各回各屋。
第二天傍晚,大夫人的弟弟派人送邸抄過來,她激動地生音都變了調︰「廖二老爺向皇上上折子了,說他有實據能辨清自己,明天,皇上會派人清查那幾年的賬目。」
「看目前的局勢,那幾年的軍需是有人做了手腳,這事情到了最後,必定要有人頂罪的。就看最後抓到誰了。廖二爺是主管官員,我看最後他怎麼也撇不清。」茵茵說出自己的想法。
「被人陷害或著沒有頂住上面的壓力,總是好過自己貪腐吧?要是那樣被罷官,廖家要是不遷怒咱們,這親事還是能議的,他要是貪官,咱們妞兒可就得另外找個合適的,她馬上就十五了。」大夫人眉毛蹙地緊緊地。
朝廷的震動,不僅局限在外面的官員里,宮中自然也不能例外,淑貴妃和蘭貴人急得想熱鍋上的螞蟻。梁尚志的那些手腳,淑貴妃起碼知道五六成,他要是倒了,淑貴妃也難逃干系,而蘭貴人,在宮里一開始就能穩穩站住腳,不能不說很大程度上借重了淑貴妃的勢力,她現在還是個小貴人,這一輩子可能都到不了貴妃的地位,沒了淑貴妃,以前被她踩下去的還不一個個都要還那一腳?那她可就萬劫不復了。
太後嚴令守緊宮門,不許外官和宮內聯系,皇後當然不會給淑貴妃她們提供在一起商量的機會,這次八月十五,宮里第一次沒有依例舉行拜月宴會。
皇上跟前,不僅是張重一個折子一個折子的往上遞,陳奎秀、蘇君青的折子也是雪片一樣地飛過來,雖然三人敘述的方面不一樣,但好些事實口徑都是一樣的,並且,他們對一件事的看法,都完全依照自己的見解而來,沒有商量過的痕跡,這讓皇上更加明白現在江南的局勢。陳奎秀最初的調查都交給了蘇君青,他現在是安安心心地按皇上的旨意,一方面做好自己的總督之責,一方面試著完善那套稅收制度,順帶協助一下蘇君青,同時把蘇君青的進度隨時報給皇上。蘇君青則是給皇上呈上他查處的一個個貪官的犯罪事實和審訊得來的信息。張重自從中進士,一直在翰林院讀書講學,從來沒到地方去過,他是寒門學子,面對江南官場的奢華,用他的話說,簡直讓他掙不開眼,他一面感慨,一面很書生的給皇上很多建言,想當然地按心里最理想的官場情態給皇上畫一幅夢想中的官場圖畫,他的折子,當然也離不開談論蘇君青查處的一個個官員,他痛恨這些拿著皇家俸祿還做著損害皇家利益的蛀蟲們,折子中不斷有痛心疾首的感慨和義憤填膺的疾呼,還指責過蘇君青對那些罪行不重的從犯量刑過輕。
京城里的日子,在官員們有的張皇有點竊喜有點麻木中飛快閃過,秋天很快結束,冬天在一場鹽粒一樣的小雪中走進人們的生活。
官場的地震,已經剩下余鎮了,皇上罷黜了十五名官員,讓二十二個下了監牢,殺了八個官員的腦袋,最後,就剩下那場軍需案了。
十幾個戶部和兵部的錢糧師爺,查了兩個多月的賬,事情也快要結束了,外面傳的小道消息,對廖二老爺很有利,他不僅沒有貪墨,還是個有功之臣,在整個事件中,若不是他頂住某些權貴的壓力,堅持正義,邊疆的將士,說不定就得穿月兌絨棉花(緊挨著棉花籽的那層短絨棉花,棉縴維很短,既不保暖,也不結實)做出的棉衣,就得吃倉庫里發霉了的糧食做的食品了。這消息瘋傳了沒幾天,一大摞賬目就送進了宮里,這次,皇上並沒有下什麼旨意,事情就那麼重重拿起,輕輕擱下。但消息靈通的人,發現安逸侯一家,悄悄搬出了京城,不知所蹤,周夫人也不上躥下跳蹦了,周大人沒多久任期到了,並沒從兵部拿到繼任的文書,不明不白的賦閑在家,後來,也搬出了京城。
這天,廖二夫人忽然讓人送來帖子,說是要來拜訪茵茵,茵茵和她也就見過一面,還幾乎沒怎麼說話,根本沒什麼交情,若因為廖公子婚事,那也應該是廖三夫人過來才是,茵茵滿懷疑惑,讓人回話,她很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