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戶一戶的敲門送禮,幾人都很給面子的親自出面接待,為著心里那點隱隱的感覺,柳卿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把徐長州放到最後。
松松的系著外衫,徐長州讓人把他帶進小花廳,很明顯,他沒打算放人。
柳卿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這徐長州事多,好在其他幾人那里都去過了,就算在這里捱了時間,最多就是晚點回家就是。
「這酒比起那天的來倒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是突然就找著竅門了還是怎麼了?」
一開口便是調侃,真不讓人喜愛,柳卿心里嘟囔著,口里卻說得乖極了,「徐先生還真是說對了,一拍腦子突然就弄明白了,若是先生喜歡更烈一些的,學生也有把握能釀出來。」
真有自信,不過一竅通百竅通,這柳卿滿腦子稀奇古怪,說不定還真是把這釀酒給吃透了,徐長州叫人拿來兩個酒蠱,拍開封口倒滿,一杯使人送到柳卿面前,「陪我喝一杯。」
「希及之幸。」柳卿舉杯,沒有拖月兌,仰頭一飲而盡,一旦事到臨頭的時候,她通常都干脆得很。
徐長州更是喜歡這種直爽,現在的讀書人啊,要麼就是裝了滿肚子草,稍有點才的便恃才傲物,知進退的也有,但是那種包含著太多意思的矜持實在讓他厭惡。
這希及,還真是意外的讓他喜愛,所以說出來的話自然就隨性了,「希及,要不要考慮下入我門下?我自認不比那方熙錦差。」
柳卿很慶幸酒已經咽下去了,噴個滿天星就太難看了,「徐先生,這是挖人牆角,我以為徐先生和方先生是朋友。」
「確實是,不過要是為了希及,我倒不介意和恆休翻臉,沒道理好事全讓他一人佔了。」
看徐長州那懶懶散散的模樣,柳卿其實也挺喜歡他的,總覺得這徐先生有些方面和她挺像的,不過這什麼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方熙錦對她幾番提點,自己表字還是他取的,過河拆橋的事她不屑做,而且她若真這麼做了,不說入徐長州門下,只怕這些人都會馬上翻臉,不遺余力的打壓她。
這點智商她還是有的,不說她沒有往上爬的心,就算有,方熙錦的大腿不見得就沒有徐長州粗,何必丟了南瓜去撿西瓜。
「徐先生,其實希及就是一笨人,遠不值您和方先生的交情,當然,希及也知道徐先生只是說笑而已,希及不會當真。」
「哈哈哈,你哪里是一笨人,你就是一聰明的懶人。」帶著點微燻,徐長州大笑,所以說這孩子得他歡心嘛。
柳卿抿了口酒,笑笑接口,「是先生看得起希及,說穿了,希及就是個俗人,會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有時候也會對黃白之物感興趣,人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別的事,所以希及沒有那種清高,柳府雖然不大,也有不少人要養活的。」
徐長州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認識的人里誰不是端著副高姿態,春花秋月信手拈來,卻是真正的不知民間疾苦,聊到錢財便像是被侮辱了般,真該讓他們听听希及這番言論,雖然听著是俗了點,但是真實。
「希及這是自個兒把自個兒從神壇上拉下來了。」
「被人供著天天三柱香?我又能得到什麼?」柳卿反問,不以為然的情緒外露得連身邊的侍女都听出來了。
「名聲,讀書人最想得到的不就是個好名聲嗎?有了好名聲才能肖想其他,難道希及不是?」
「有了好名聲便不會餓了?不用穿衣養家了?」
「……」
管家低下頭,嘴角詭異的勾了起來,向來調笑人的大公子居然被人堵得說不出話來了,這柳公子還真是……
「柳家有那麼不濟嗎?要你把這些瑣事掛在嘴上。」就他所知,柳家應該也是世家吧,就算本家不在京城,能培養出希及這樣的子弟應該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柳卿依然只能笑,她真不知道怎麼接這話,就算她千萬方計想自己賺錢,不再佔柳家的便宜,但是她和柳家實際上是怎麼都剝不開的,她姓柳,出自柳家,除非是柳家把她趕出來,不再認她,不然,她這一輩子和柳家都不可能月兌離關系,在這樣一個男權社會,她沒有任性的資本,她現在所做的,所得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增加一點和柳家談判的資本罷了。
柳家不好惹,也不是一般的世家,她從心底里就知道,全叔全嬸還有陶家四兄弟這樣的世僕不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
這也說明,如果哪一天真的成對立,她佔優勢的希望便微乎其微。
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柳卿還是那個帶著幾分灑月兌的柳公子,「我想試試看……離了柳家,我會如何。」
徐長州本身就是敏感的人,柳卿那一瞬間的沉默讓他隱隱覺得有問題,但是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輪不著他來管,只能見到恆休時提醒一下了。
「這事先放一邊,我讓管家帶話給你,你倒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扇子不要了?」
拿新扇子加新詩換舊扇子舊詩?她傻了才干,雖然挺舍不得那首詩的,但是重新在扇面上寫出來也沒問題,誰還會揪著她和徐長州的扇子去比較不成。
「一把舊扇子罷了,徐先生丟了便成。」
徐長州氣急的瞪了他一眼,「你說句好話哄我不行?明知道我不會丟掉還偏偏這麼說,好歹也是你長輩,就算我問你要首新詩也不過份吧,有那才華藏著掖著做什麼。」
來京城兩年,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圓滑世故的,耿直無腦的,溫潤如玉的,囂張狂妄的,奸滑不好惹的,野心勃勃的……唯獨這種真性情的少見,大概也就因為少見,才顯得珍貴,柳卿笑容都顯得有些溫溫的。
「先生要,希及自然願意送上,只不過希及真就是什麼都涉獵,什麼都沒學精,半桶水在那里晃,那天被逼出來三首,再加上扇面上那首,這已經是我琢磨許久才寫出來的了。」
「信你才怪。」被軟話順了毛的徐長州也就不再堅持了,人家要藏著就讓他藏著吧,總有露底的一天。「在這兒用晚膳嗎?。」
「不了,下次等時間充足了再過來陪先生喝酒。」
「也好,那椅子我收下了,不過我家的書案可要重做才行,听恆休說你那書房都是成套的?正好,改天送張書案來,得配得上這張椅子才行。」
「……喏。」她真的踫上打劫的了,柳卿一想到好不容易收集的那些梨木就心疼,要是只送方熙錦別人還無話可說,那是她半師,怎麼孝敬都應該,可要是徐長州這里也送,其他八人那里哪還跑得了,十張書案啊,得消耗掉多少梨木。
徐長州看他苦著個臉心里就樂呵,哪個讀書人在他們面前不是戰戰兢兢生怕說錯話他們不喜的,這希及倒好,游刃有余的仿佛他們只是平輩般,讓他也經常忘了這是個晚輩。
「怎麼,不樂意?」
柳卿決定告辭回家,再留在這里還不知道要被討了什麼去,「沒有的事,不過在想椅子是用年月久的梨木做的,書案自然也要用梨木,有點擔心收集的不夠,先生要是沒別的吩咐,希及就先告辭了,等做好了便派人送來。」
是梨木?徐長州頜首,怪不得這小子一臉肉疼,若是十張椅子十張書案全用梨木做,是挺耗費木材的。
「去吧,明兒我讓管家去你府里拿酒,兩壇哪夠我喝。」
這下,連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公子怎麼就成這無賴模樣了?若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不得掉了下巴。
好在其他幾人沒有像徐長州一樣,不然她那小小的釀酒坊哪還夠她玩的,出的酒根本供應不了這麼多人。
所以,當回家看到衛孚等在那里,並且傳達皇上的意思時,柳卿差點就暴粗口了,「你的意思是說,我一不小心就成皇商了?」
衛孚忍笑,安慰炸毛的人,「算不上,就供應皇上一人的就行了,其他人倒是想,不過我已經說過,這只是你弄出來釀給自己喝的,量不夠。」
「你也知道量不夠,再被人瓜分下去,我自己都要沒喝的了,花這麼多心思整出來全便宜別人去了。」
把自己重重的摔在椅子上,柳卿滿腔的不滿壓都壓不下去,她就是釀個酒給自己喝,怎麼就被人盯上了?還皇商……
「給錢麼?」
「給,當然給。」就算皇兄不給,我也得添上啊,衛孚看著希及難得一見的憤慨模樣,平時他再不高興也只是冷嘲熱諷的,今兒怎麼這麼情緒外露了?
柳卿坐不下去了,起身往無塵居走去,「我得去看看一天能出多少酒,從昨天到今天早上出的已經全給裝壇送人了,明天徐先生說要派管家來拿酒,那個酒鬼。」
最後那句基本已經含在口里,但是衛孚就走在身邊,自然還是听見了,含笑跟著往無塵居走去,他也猜到了希及最後應該是從徐府回來,京城這些有名望的賢者中,秦柏春人老成精,方熙錦長年在外,對他了解也就最少,徐長州卻是這幾人中最游戲人間的,遠沒有其他人那麼嚴謹,自然,最好酒的也是他。
小米紅著一張臉在那里盯著釀酒器具,一看就是喝了酒的,這是他的新差事,他高興得緊。
「小米,怎麼還沒醉?我以為我回來後這里已經換人了。」看到小米那副模樣,柳卿也沒那麼郁悶了,這孩子真可愛,臉都紅成這樣了,眼楮卻還清醒得很,真是天生就適合混在酒堆里的人。
小米臉好像更紅了,像是偷偷做壞事被逮著了的孩子,「公子,小的沒醉。」
「一般喝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公子,小的真的沒醉……」
看小米一臉著急解釋的模樣,鼻尖都冒汗了,柳卿無良的哈哈大笑,一腔郁悶全煙消雲散,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不就是被人打劫了點東西麼?沒事沒事,付出得多,說不定回報更多,這麼一想,心氣就更順了。
衛孚只是在一旁看著,眼神柔和,明明背景不簡單,卻又有著簡單性格,異常容易滿足的希及啊!
第二次蒸出酒速度比第一次要快一些,可是就算如此,大半天下來這酒缸里也只得半缸,估計連徐長州那里都應付不過去,更不用說皇上,總不能又讓聞听送兩壇去吧,好歹也是一皇商呢,這價錢可得要高點。
突然一陣大風起,柳卿眯了眯眼,望向有些壓抑的天空,要變天了吧。已經快深秋了,這一年,又快到頭了。
「聞听,做這個酒器的匠人還在琢磨嗎?有沒有做得更好的?」
「恩,按你說的,我賞了他不少錢財,不要說白天,晚上都在琢磨,不過昨天拿來的這個已經是目前他做出來最好的了。」
比起第一個,果然是要好了許多,柳卿圍著這個小小的釀酒坊轉了個圈,「不管了,你讓他重新給我做一個,比這個大個四五倍都不成問題,只要他做得出。」
「不多做幾個?」
「我這地方就這麼大,總不能真弄成個酒坊吧。」
衛孚指了指沒有住人的那邊院子,「那里不行?」
柳卿倒真是動起腦子來,不過她沒想過要在家里弄個釀酒坊,喝酒是件雅事,但是成天聞著酒香也會受不了的,更何況後邊還有個私塾,書局那邊天天進出那麼多學子,她沒打算這麼冤枉的把自己名聲弄沒了,雖然這東西沒什麼用,但也得在適合糟蹋的時候糟蹋。
反正外頭已經辦了個家具坊了,再弄個酒坊也不成問題吧。
衛孚看著他嘴角那抹笑意,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不要過多關注,不然給兩人帶來的絕對是災難多過一切,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楮,看一眼就不看了,再看一眼,最後一眼,游移在看與不看之間,復雜的心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