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邊翻書邊扯皮的功夫,轉眼就到了小年。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因此,灶王爺一定得伺候好了。于是,被禁了足的江清山也再次被特許出山,穿的人五人六的,跟著自家老爹和大哥一塊給灶王爺擺好桌案、放好貢品,再恭恭敬敬上柱香。
此事惹得姚采瀾一陣陣的心理不平衡。自己被禁閉的時候那可是完完整整的三個月啊,連個特許都沒有。怎麼到了江老二這里,就老是有特殊情況呢!
公公啊,麻煩您老執法嚴明一點好不好?
不過,趁著江清山不再,姚采瀾也有了空閑,趕緊走了一趟錦繡莊。過年了,也得盤盤帳了,事情挺多的。
這兩年,憑著錦繡莊獨一份的經營方式,利潤還是挺可觀的,差不多平均一個月能賺個三四十兩的樣子。
章姨娘一向處事公道,自己只是出了本錢,別的全是姚采瀾在管,因此執意把姚采瀾所佔的份子由兩成長到了五成。
姚采瀾的錢袋子已經悄悄的有了些積蓄,心里越來越踏實,說話的底氣也隱隱的越來越足了。
到了錦繡莊,小柳正忙得團團轉,姚采瀾也不管她,自己帶著水草好好的在林子里溜了一大圈,好好的活動了一下腿腳,覺得自己這些天老是悶在春草堂,骨頭里都快長出草來了。
雖然只有梅花、青松可賞,可姚采瀾覺得,光看著那些落了葉子的蕭蕭樹木,配了冬日里陰霾的天空,都是有味道得很。空氣雖然冷冽,但別具清新意味。
中午在小院吃了飯,胃口極佳的吃了趙大娘拿手的冬筍蝦仁、蘿卜丸子,又喝了一小碗鴨血粉絲湯。
姚采瀾的快樂來的很容易,吃了好吃的,天大的事也能換個好心情。然後又美美的小睡了一會,小柳才忙忙的趕過來,手里拿了沉甸甸一部總賬。
姚采瀾大體翻了一下,一旁小柳給她講解一了一番,就把帳放在了一邊,等回去再細細算上一番。
趁今天有功夫,姚采瀾想好好的跟小柳聊聊天。平日里頭小柳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的,姚采瀾也撈不著常常過來。
姚采瀾便跟小柳提起,要把她的工錢同錦繡莊的利潤掛起鉤來,讓她佔利潤的一成。
小柳忙擺手,急得紅了臉,「這可萬萬使不得啊!小姐您現在給我二兩銀子一個月,已經很不錯了。這兩年,有了這個錢,家里父親的病情也控制的平穩下來,兩個弟弟也都上了學堂。連大妹妹都說了一家不錯的親事。小柳對小姐已經感激不盡了。」
姚采瀾很驚訝,眼楮睜大,「你大妹妹已經定親了?你不是還沒有……」
小柳苦笑了一下,低頭不語。
姚采瀾拉著小柳的手,看著她這兩年養的越發干練、越發有了一股凜然的氣勢,反而有點小內疚,「你出來幫我的忙,拋頭露面的,卻是連門像樣的親事都不好找了。」
小柳登時急了,「小姐又亂說了。您要是不找我幫忙,我們家早就散了,哪還有今天?!以後可不許在這樣說了!」
「再說了,憑什麼女人就得老是呆在家里了?我看很多女子做起生意倒比一般男子好上許多!」
姚采瀾瞪大了眼楮,這番言論可謂驚世駭俗了。
那個向來循規蹈矩的青竹也悄悄的變了,歷練了兩年,如今越發的敢想敢干了。
瞧小柳這架勢,倒是比自己更像現代人了。
如果自己被逼急了,是否也能做到小柳這般?姚采瀾也想過這個問題,答案卻並不肯定。
可是,就是在前世作為一個女強人,也是多吃很多苦,多受很多委屈的。何況在這時?這條路布滿荊棘,並不好走。
「像你這樣的人品、相貌,如若我是個男子,早就娶回家里供著了!這些男人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姚采瀾忿忿不平。
小柳被她逗笑了,「還是看緣分吧,想來緣分未到吧。」
姚采瀾看她並不是特別在意的樣子,心里也很有打算,才略略放了心,也就不再多問。
要說小柳都已經二十了,親事上卻一直蹉跎。好一點的人家自是容不得她在外面謀營生,差一點的人家吧,小柳也看不上。
兩個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姚采瀾執意要給她漲工錢,順便彌補一下這位情場失意的女強人。
小柳確實也是值得的。她盡心盡力的,十分認真負責。平日里忙的一般直接住在了錦繡莊,家里都交給了大妹妹去管。一天工作時間一般超過五個時辰。
這就是古代的「工作狂」啊。不給人家漲錢心里都過意不去。
姚采瀾又勸她悠著點干,平時多注意休息,注意保養。
小柳忙感激的一一應下了。
姚采瀾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多麼和諧的一幕啊,知人善任、關愛下屬的幕後boss,忠心肯干、兢兢業業的完美下屬……
姚采瀾看天色不早,讓水草抱上那個厚賬本子就忙趕回家。大過年的,得早早回家侯著,以免江夫人有什麼事兒傳喚與她,要是尋不著她就不太好了。
回到家時,江清山已經完成預定任務,重新被遣返回來了。看見姚采瀾精神奕奕的回來,不免黑了一張臉,「整天就知道往外跑!」
姚采瀾理也懶得理他,月兌了棉袍就翻起了賬本,一邊拿了筆在白紙上寫寫算算。
被無視的江清山心里很不忿,看人家那冷淡的樣子,又沒臉往跟前湊,只好遠遠的伸長脖子看,好奇那女人在做什麼。
這時,外邊傳來水草明顯很是驚訝的通報聲,「二爺,二女乃女乃,大爺來了。」
江清山嚇得一激靈就站了起來,帶的圓凳嘰哩桄榔一陣亂響。他怎麼來了?
姚采瀾也奇怪,不過,對于江清山的坐立不安,更奇怪些。看見自家大哥也至于嚇成這樣啊!
說著話,江清峰已經進來了。外罩一件天青色棉披風,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頗有風度。
姚采瀾忙迎了上前,「大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我過來看看清山。」
姚采瀾趕緊請江清峰坐了上座,又忙著讓水草上茶、上點心。這時,江清山才磨磨蹭蹭的從里間出來,不情不願的低低喊了聲大哥,就苦著一張臉坐在了江清峰對面。
姚采瀾就在下座上相陪著。
水草端了茶上來,姚采瀾親自接過來,放在了桌上。
江清峰見她殷勤,越發不大自在。
江清山忙著自己心里犯嘀咕,不知道這位「書呆」大哥又有什麼教誨,倒也沒注意其它。
自己這大哥簡直比老爹還可怕。老爹雖然對自己一直簡單粗暴,但是卻色厲內荏,雷聲大雨點小,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怕他。
相反,這大哥一拿眼神看自己,心里便開始打鼓。雖然他一般不大能看拿上自己,但是,一旦逮到自己就好一頓訓,而且,聖人之言一套套的出,罵人不帶髒字的,真讓人很難消受。
沉默半天,江清山見自己大哥還在猶疑,卻不說話,先忍不住了,「大哥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豁出去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咳咳……二弟到邊關歷練多年,愚兄很是替你高興。見你能夠平安歸來,父親母親也總算放了心。」
「你以後行事也不能像原來一樣任性妄為,恣意橫行。還要多考慮考慮父親母親,以及家族名譽。想當年……」
見江清峰開始訓教,江清山只得硬著頭皮站起來躬身做聆听狀。
自家夫君都站著了,姚采瀾也不好再坐著,只好跟著站起來略略垂了頭挨訓。
可能見兩人態度良好,江清峰越講便越找到了感覺,愈發起了興致,于是更加滔滔不絕起來。
姚采瀾平日里除了過年過節大家聚餐,不怎麼見這大伯子,見面的時候,攏共也沒听見他說幾句話。沒想到今天開了眼。
這位大哥講起大道理來,簡直與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樣子判若兩人。
兩人都有些不耐了,江清山盡量不著痕跡的晃了晃肩膀和脖子,姚采瀾已經偷偷的換了幾次站立的姿勢,輪換著休息一下酸疼的雙腿。但是對此,江清峰沒有絲毫的感知。
姚采瀾今天在外邊跑了一圈,早就站的腳酸腿軟,眼見得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西斜,而這位大哥還沒有停下的架勢,心里叫苦不迭。
忙上前為江清峰再續上茶,「大哥,先喝點茶潤潤嗓子。」明目張膽的提醒啊。
江清山暗自向妻子投去敬佩的一瞥。姚采瀾,你夠膽。
但是,悲催的是,江清峰卻毫無察覺,果然依言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卻接茬繼續說。
姚采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哥,您看天色已經晚了,不如您就在這里用飯吧。你們兄弟倆邊吃邊聊。」
江清峰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天,站起身來,又咳了幾聲,「不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們大嫂還等著我用飯呢。」
一邊往外走,一邊又隨口把剛才的長篇大論撿著重點「總結」了幾句。
兩個人一直送到院門外,眼巴巴的等著他走。
江清峰卻轉過身來,忽然想起了什麼事,「哦,對了,弟妹,有件事我一直想對你講,卻一直沒機會。」
眼看「勝利在望」的姚采瀾忙做出悉心傾听的表情,「大哥請說。」
「去年元宵節之時……你居然……作為婦人,還是要謹守婦人之道。貞靜清閑,行己有恥︰是為婦德;不瞎說霸道,擇辭而言,適時而止,是為婦言;穿戴齊整,身不垢辱,是為婦容;專心紡織,不苟言笑,烹調美食,款待嘉賓,是為婦工。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姚采瀾心里暗驚,大哥啊,這都什麼老黃歷啦,您怎麼還記著呢,而且,連《女誡》這東西您也會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面上卻依然恭敬有加。
此外,江清峰又列舉了騎馬的嚴重危害性,摔傷、殘疾甚至喪命的可能性等等。見姚采瀾一副誠心受教、誠心悔改的樣子,這才邁著四方步,頗有成就感的去了。
兩個人一回到院里,**山先大叫兩聲,又對著院中梅樹虛揮了幾拳,抒發胸中郁郁之氣。
把正打掃庭院的小紅嚇得一哆嗦,趕緊溜著牆根走了。
姚采瀾沒理他,先進屋合身歪在榻上休息一下,今天真是累壞了。水草趕緊心疼的過來給姚采瀾捏捏肩膀。
讓江清山看的很是眼紅,心里實在不憤,想起這丫頭對自己一直不冷不熱的樣子。這待遇,怎麼相差這麼大呢?
夠膽啊。跟著這女人,連個丫頭也跟著無法無天起來了。
不過,江清山由于長時間受了江清峰的荼毒,腦袋一直有點發木,完全沒注意自家大哥跟自家媳婦的對話。
姚采瀾倒沒對江清峰有多反感。相反,她挺欣賞他的,今日一見,越發覺得他實在是很有意思。
首先,女人對于不納妾的男人天然的就會有好感。其次,姚采瀾也看出來,江清峰雖然迂腐刻板,但人很耿直,是個好人。
最後,姚采瀾有點疑問,這種性格的人,如果以後金榜題名,如何混跡官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