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過年的時候,事情自然就多了起來。
姚采瀾去春暉堂問安的時候,江夫人便要隨手抓她的差,讓她或是買年禮,或是把收到的年禮登記入冊,或是掌管清點祭祀器物什麼的。
劉氏作為長媳嫡媳,自然都是一直在旁邊幫著江夫人做事的。姚采瀾怕劉氏多心,便盡量不大往江夫人跟前湊合。有了什麼問題,便叫江夫人吩咐跟著自己幫手的婆子去回江夫人,自己卻不爭著在江夫人面前露臉。
江夫人見她懶散,倒也不強求,背地里卻跟江老爺念叨,說這二媳婦是個難得清心寡欲的,並不愛爭權奪利。
「這孩子,心正。」江夫人倒是給了姚采瀾一個相當高的評價。
「是啊,不但心正,而且人情也很練達。采瀾這兩年莊子上賺了錢,便少不了給我們老倆買些穿的、用的,今年又送了我們兩張皮子,可盡是好東西啊。就是針線也幫著做了不少,尤其是做的鞋穿著特別合腳。是個知恩圖報的,不比那些白眼狼。」江老爺捻著胡子,喝了一口茶,微笑著贊同老妻的看法。
自打江清山回來,江老爺心情好了,恨不得天天手舞足蹈一番,對自家妻子那愛挑剔的眼神也大大免疫了些,抱著「不和女人一般見識」的心理,兩個人倒更能平平和和的說會子話了。連帶著,江老爺去崔姨娘房里的次數也減少了,到正房的次數明顯多了些。
以前,兩人見面就不歡而散,江老爺多是宿到崔姨娘房里。崔姨娘自是在府里地位比其他人家的妾室處境好了很多。再加上,崔姨娘是個有眼色的,一向伏低做小,對江夫人奉承的緊。江夫人倒也大方,從不曾真的為難過她。
現在,江夫人上了年紀,不象年輕時那麼偏執于黑白分明,心性倒也軟和了一些,跟江老爺處著便有一點老夫老妻互相扶持的感覺了。
到了大年初一,又是大雪紛飛。雪花大片大片的從天空落下來,密密的遮擋了視線。
看著滿院子厚厚的大雪,江老爺喜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作為一縣之長,最關心的莫過于農事了。這年頭,莊稼是望天收,老百姓的日子就指著老天爺呢.
天還黑著的時候,幾個小輩便起身收拾停當,先來給二老磕頭拜年。初一照例要開祠堂拜列祖列宗,女人們沒權利進祠堂,卻也得在外邊三拜九叩。
不過,江夫人也不閑著,眼看著祠堂的方向雙手合十,輕聲禱告道︰「列祖列宗啊,請原諒晚輩,江家這幾年還未能開枝散葉,延續香火。請祖宗保佑,清峰今年能金榜題名,我江家能夠後繼有人……」
劉氏牽著江玉榮的手,木著一張臉听著,姚采瀾則更喜歡抬頭看看眼前濃密的大雪,听听簌簌的落雪之聲。頭上自是都有丫鬟奴僕專門打著傘。
因為下雪,清秋只是略站了站,就有丫鬟們護著回去了。
好一會兒,江老爺帶著倆兒子出來,一家人一塊吃了熱氣騰騰的餃子,江老爺自去了前院去忙活著收拜帖之類。
大年初一是團圓日,一般不許出門辦事,不許干活,也不許登門拜客,就是一家人湊在一起樂和。
听著好,其實,倒真是有點無聊。
江清峰諸事不理的,本想去溫書,卻被江夫人喝住了,死活不讓他去,因為是大過年的,一率不準操心使力,也只好悶悶的陪坐在那里。
一大家子人都圍坐在那里,氣氛卻並不活躍。
江夫人古板了些,清秋內向,江清峰和劉氏也都不是愛說笑的性子,江清山一向跟嫡系的這些人都有些隔閡,也只做做面上功夫罷了。
只姚采瀾嫌悶得慌,倒是嘰嘰咕咕的跟江夫人逗趣,倒是沒顯得有多冷場。
為了在這個有些冷清的大年下找點樂子,姚采瀾一狠心,建議打葉子牌。听了這話,江清山頓時眼楮亮了。
可惜,卻沒有他的份。
江夫人、劉氏、姚采瀾坐了一桌,清秋從來不愛此道,堅決的拒絕了她們的邀請,一邊咳嗽著一邊扶了丫頭的手自回院里休息了。
江夫人和姚采瀾都看見了江清山亮起來的狼眼楮,卻都同時忽視了,江夫人已經一招手,「水荷過來湊個數。」
姚采瀾心里一陣暗爽,嘴角都要揚起來,連帶著打牌這種苦差事仿佛也不那麼無聊了。
江清峰早已經起身去了外間,命人找了副棋盤,自己跟自己下著玩。
江清山卻還賴著不走,厚著臉皮站在姚采瀾後邊看她的牌。
姚采瀾一如既往的很犯迷糊,急得江清山直跳腳,「打這個,打這個……你听我的沒錯……哎呀,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輸了吧,輸了吧,唉!」
江清山這人從小不講規矩慣了的,眾人倒是也沒往外攆他,任他賴在那里不走。
姚采瀾很有一股子 勁,偏偏不按他說得來,自顧自一頓亂打,最後氣的江清山頓腳,「你你你……真是一手爛牌!」終于給氣跑了。
見他終于走了,姚采瀾高興了。劉氏見她一個勁兒的給自己送錢,也高興了,不免調侃了幾句︰「弟妹,你怎麼不听清山的主意呢?要是听了,就輸不了這麼多錢了。」
「嗨,打牌就是圖個高興,輸點錢算什麼,就當我給玉榮壓歲錢了。」姚采瀾也開玩笑。
劉氏卻不樂意了,她娘家不太寬裕,日子一直過的緊巴,到了江家雖然衣食無憂,但是也只是指著月錢過日子,手里卻沒多少私房錢,因此一直是節儉慣了、小心算計慣了的。
她心里又敏感,覺得姚采瀾這話說的,好像在諷刺她守財、沒錢。
便冷笑一聲,「哎呦,弟妹這話說的。看來弟妹這兩年生意好得很,真是財大氣粗了啊!」
劉氏後來也知道了姚采瀾是錦繡莊的幕後老板,心里那是羨慕嫉妒的不行。後來,姚采瀾再邀請她和江玉榮去玩,她就堅決拒絕了,任憑著江玉榮再鬧,也再沒去過一次。
姚采瀾剛想反駁,江夫人已經瞪了劉氏一眼,訓斥道,「你听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財大氣粗?這也是妯娌間該說的話?采瀾不過是說句笑話罷了,也值得你這樣?!」
劉氏也是一時失言,本來她在婆婆面前一向謹言慎微的,听了這訓斥忙低了頭認錯,「娘教訓的是。」雖是如此,到底也沒向姚采瀾說一句軟和話,只是含糊的搪塞了過去。
江夫人也是和稀泥,萬事大局為重。姚采瀾也沒興趣去跟這種別扭人生這種閑氣。這事也就這樣揭了過去。
江夫人治家嚴格,因此眾人打的極小,只圖個樂子罷了。這一場牌下來,姚采瀾輸得最多,也不過輸了一百多個大錢。水荷也不敢真去賺主子的錢,因此,也輸了不到一百錢,卻是由江夫人最後替她補上了。
大年初一的一天就在吃團圓飯和打葉子牌中度過了。
到了晚上,一回到院里,江清山已經一把拉住了她,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副葉子牌,急切的說,「來來來,咱們也來打一桌。」
你開什麼國際玩笑?!姚采瀾一把甩掉他的手。
「你!你不是很愛打牌的麼?」
「愛打牌的那人是你吧?。」
「我看你今天打得不是挺高興麼?」
「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你……」江清山很想吐血,玩慣了推牌九、斗色子的人表示手真的很癢!
大年初二,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姚采瀾終于能夠攜著夫君,名正言順的回門子了。
當然,事實上,姚采瀾並不怎麼高興。
江老爺和江夫人卻非常重視這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回門,仿佛要把前幾年的失禮、丟人之處都彌補上似的。親自看著把大包小包的東西裝上了車,又好生把第一次上門的江清山囑咐了半天,江老爺幾乎要提著耳朵千叮嚀萬囑咐了,只把江清山听得好不耐煩才罷休,才打發兩人上路。
姚采瀾自然是坐車,江清山自然……也是坐車。
對此,江清山很是郁悶。但是,鑒于他有不良記錄,他被他爹殘忍的剝奪了騎馬的權利。
水草跟在了後邊的車上,押著那些年禮。車里僅有兩人,真的是……江清山覺得那女人離得自己很近,近的好像能聞到她身上的一股子淡淡的香味。
他覺得那香味讓他心里好像長了草一樣,亂亂的。
車馬搖晃中,他偷偷的抬眼去看她,卻發現……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令他心神不寧的女人居然睡著了……
天還是陰沉著,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但是在城里出行還是沒問題的,青石板路被掃出了一條僅夠一輛車通過的干淨小路。
到了姚府,姚謙和章姨娘親切接見了兩個人。
姚采瀾自入了冬,也沒怎麼見章姨娘,這回見了心情也很激動,趕緊問寒問暖的。
章姨娘先是好一陣打量江清山,見他還算得上豐神俊朗,滿意的點點頭,之後便看著姚采瀾意味不明的笑。
姚采瀾看她笑得促狹,心里不舒服的緊,不客氣的白了她一眼。
姚謙見了大堆的禮物以及得來不易的好女婿江清山,自是眉開眼笑的,寒暄了幾句過後,就招呼道,「先去內院見見你母親,然後再回來好好敘話。」
姚采瀾跟姚謙也沒什麼話好講,只好沒話找話,「惜瀾還沒回來?」
姚謙正笑著的臉沉了有那麼一下下,就又恢復自若,「呵呵呵,她住在鄰縣,路途遙遠,路上雪厚又不好走,估計得到下午才能到呢。呵呵呵。」
姚采瀾雖然不願去見李氏,但是,不見一面有些說不過去,幸虧還有江清山。
姚采瀾本猜想按照江清山的一貫風格,可能會出丑,誰知道人家見了姚謙禮數還算周全,說話還算得體,居然也找不到什麼錯處。
到了李氏院里,姚采瀾一看,真是大變樣了。原來舒適雅致的房子,現在有點破敗了。原來精心的布置、飾物全都不見了。院子里伺候的人也沒幾個,開門的婆子人高馬大,卻不是李嬤嬤。
這婆子看見兩人笑得十分熱情。而李嬤嬤卻不知去了哪里。
姚采瀾正打量自己曾熟悉的院子,迎面挑簾子卻出來一個熟人。
面容憔悴,一身布衣,行動遲緩,腿還一瘸一拐的。
正是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