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湊巧」胤掩飾著笑笑,道︰「我跟寶音父女跟前的紅人海英圖交情不錯,海英圖是把大腳當成死人給我帶出來的,寶音父女都認為他已經死了」胤斟酌著道,別有深意望了引章一眼。
引章其實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他的身份,只是,她和他是一樣的心思,她並不想現在承認他的身份,不然,每天見他還得行禮請安,還得分出尊卑,還得低眉順眼,吃虧的是她,竟然人家願意瞞著,她何不順水推舟?
因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了解蒙古部落和清廷的關系,引章對于他的解釋是半個字也不信,不過,他最後一句話卻引起了她的注意。引章立刻點點頭,道︰「不錯,你救回來的是我們駱家莊的大腳,不是什麼沁什麼部的王爺的庶子,我會好好勸大腳,以後再不許他到塞外冒險」
「那就好」胤甚是欣慰。
故事說完了,兩人都在默默想著各自的心事,屋里一時寂靜得有些異樣。不經意間,兩人同時抬起頭,目光相觸,忙又不約而同轉移一旁,周圍的空氣,似乎更加曖昧了
「那個,郭爺,」引章略有些窘,淡笑道︰「天色已晚,您今日辛苦,是不是該回去歇著了?」
「也好」胤笑笑起身,道︰「你也早些歇著吧,明兒爺有空帶你去釣魚」胤雖然有些奇怪,她原本都隨著旁人管他叫「九爺」何以一下子又改口叫「郭爺」了,卻也沒往深處想,引章這是要「故作不知」。
「好,請吧」引章微笑點點頭,亦起身,將他送了出去。回屋又怔怔的發了半響呆,這才匆匆上床歇著。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來想去仍是大腳的事。
對于胤的話,她是信一半不信一半,大腳的身世她信,大腳與寶音父女之間的仇恨之來龍去脈胤顯然有意忽略了。不過,她並不關心事實到底怎樣,畢竟,繼位這種事涉及到「兄終弟及」事件的,其中必定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她可不想知道這些惹禍之根源別說胤不告訴她,就是他想說,她還不想听呢她關心的是大腳,是這件事會不會到此為止?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猜測過他的來歷、出身,但她從未想過,他竟然是位蒙古王爺的後裔。老天,她居然把一位王子當成保鏢養在府里安寄翠、吳管家等若是知道這事,還不知要吃驚得眼珠子要瞪多大
想起家里人,引章心頭一凜,立刻做了一個決定,這件事,只有她和胤知道就好,其他的人包括安寄翠、吳管家、魚兒等都沒有必要知道,以免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畢竟,大腳雖然落魄,終究是王子,如果他的身份在駱家曝光,將會處于很尷尬的地位,讓人不知該如何待他,到那時,只能讓他離開然而天下之大,除了駱家莊,他又還有哪里可去?回到這個對他來說充滿痛苦和傷害的草原,他未必願意既然他們有緣相遇,那麼就讓這份緣繼續下去吧引章也終于明白,為何當初她說要出塞,大腳的反應那麼奇怪,那麼不安,那麼痛苦,原來如此只是,唉,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呢如果他說了,她一定不會帶他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引章一宿未睡,胤也是一夜無眠。只是,她想的是大腳,而他想的是她。
他只不過對寶音父女威脅恐嚇了一番,答應了一兩個稀疏平常的條件,辦了這件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事,可她對他的態度明顯好轉了一百八十度不止,而且,她居然還在他面前臉紅了胤雙手抱著後腦勺平躺在床,望著帳頂,越想心里越甜,忍不住一個人無聲傻笑。心里、胸腔里鼓蕩著一種難以描述的興奮,讓他的心洶涌著,翻騰著,火辣辣的久久不能平靜。他恨不得有個人在身旁,听他暢談心中的感覺分享他的愉悅,又暗自慶幸無人打擾,讓他可以盡情的釋放感情,保留內心的秘密不被人窺探他很慶幸,他沒有被嫉妒沖昏了頭,沒有拒絕營救大腳,不然,真會想她所說那樣,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原諒他
次日是個絕好的天氣,天空高遠又藍,琉璃般純淨的藍色勻稱透澈,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照耀下來,被風一吹,炙熱的光立刻消減了火氣,變得溫柔而多情。
早上起床,引章先去看了大腳,問了問狀況如何,與胤用過早餐,兩人便騎著馬,在七八個家僕簇擁下出了宅子,向西南方向行去。
大腳已經認得人了,可以開口叫她「大小姐」了,而胤,似乎也沒有先前那麼叫人討厭,再加上絕好的天氣,引章的心情也很好,臉上掛著的微笑幾乎沒斷過,與胤一路閑談不斷,滔滔不絕。在胤,這是絕佳的鼓舞和振奮,心情也是極好,一路指點風景,給她說大草原上的各種風物,時不時爽朗大笑。胤另一心月復來順等遠遠跟在後邊,時不時相互望著,你眨眨眼,我擠擠眉,會意一笑,他們還從未見過自家爺跟哪個女人如此談得來,也從未見過哪個女人有這麼多的話
看來,府里又要添新人了,他們不約而同都這麼想
大約行了小半個時辰,隨著下了一個小坡,眼前是一片大大的蘆葦蕩,盛夏之際,蘆葦根連根葉疊葉,生的比人還高,密密匝匝,風一吹,縴長的葉子隨風擺動,油亮亮的綠色如波似浪,延綿不絕涌向遠方,消失在視線盡頭。
「這里真美」引章在額前手搭涼棚,放眼盡望。
「呵呵,那當然若不是因為愛這片海子,爺才不會買那宅子呢」胤笑著下馬,將手中韁繩隨意一拋,來至引章馬旁,伸出手道︰「到地方了,快下來」
引章有剎那的遲疑,終是微笑著將手交付他掌心,觸手溫熱,二人心中均是一顫,胤握著她柔若無骨的縴縴素手,恨不得立刻將她攬入懷中,只是怕引章惱火不敢造次,小心扶她下了馬,便松開了她,一指前方笑道︰「來,就是那邊,跟我過去」他渾然沒想到自己從前要哪個女人便是哪個女人,何曾怕人家發火?
「好」引章笑笑,見她時不時回頭注視自己,便又笑道︰「你在前邊帶路,不用管我」
胤一笑點頭,便小心撥開小道旁遮掩傾斜過來的蘆葦,慢慢往前走著。
彎彎曲曲走了十來分鐘,胤停住了腳步,笑道︰「阿章,快來」
「來了」引章快步上前,頓覺眼前一亮,拍著手笑贊道︰「啊,好美的湖」湖水清澈澄淨,藍天、白雲、蘆葦倒影水中,仿佛又一片天空,分不清到底誰才是誰的影子,湖里無數手指大小游來游去的小魚充當了飛鳥的角色,給這靜謐的湖景增添了幾分生動活潑的情趣。
引章滿眼是笑,欣賞了美景,忙笑道︰「釣竿呢,快叫人拿過來,我要試試這的魚有多大」
「釣魚有什麼趣,哪里不是一樣?讓下人們去釣好了,爺帶你來玩,可不是叫你釣魚的」胤笑笑。
引章眼楮睜了睜大,有些納悶,難道叫她站在這里看半天風景?雖然風景很美,那也會累的好不好
胤不答,只對著湖面用力拍了拍手。只見水波輕蕩,水聲嘩嘩漸起,一條兩頭彎彎的小木船從蘆葦水巷中緩緩搖出,擊破了這如碧玉翡翠般澄淨的湖面。
「你什麼時候備下的船」引章又驚又喜,乘著小船游覽高原之上這片無垠的蘆葦海洋,那的確是愜意的享受。
「叫人一早備的,喜歡嗎?」。胤笑問,不覺抬手替她掠了掠拂過臉頰的碎發。
引章下意識偏了偏頭,點點頭笑道︰「喜歡,來,我們上去」說著不等船靠岸停穩,輕輕一躍,落在船頭,咯咯笑著。
「小心」胤的心猛的一提,下意識伸出去手,見她無事,無奈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呀小心點,掉下去這地方可沒衣裳換」
「我才不怕呢」引章笑道︰「我長這麼大,不知坐過多少次船,大風大浪都經過了,還怕這個?坐船算什麼,我還會劃船呢,船家,你下去吧,我來劃就好」
船夫還在發愣,胤已忙著接口道︰「對,老周,你下來,讓她劃著就好」
「是,爺,駱小姐」船夫這才醒悟,陪笑著行了禮,忙下了船,撘一把手扶了胤上去,不太相信引章會這種粗活,仍站在一旁呆望著。直到胤修眉微蹙瞪了他好幾下,這才如夢初醒,忙退了下去不在一旁充當電燈泡的角色,消失在蘆葦叢中。
「你坐好了,我可要劃了,要是掉下去,可別怨我」引章俏立船頭,藕節似的白女敕的手握著船槳笑道。陽光下,她的笑容飛揚而自信,眼楮明亮動人,嬌唇飽滿紅潤,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細牙,那是胤從未在女人臉上見過的笑容,不含心機,不帶功利,他不覺看得痴了,嘴角含笑,目不轉楮,壓根沒听到她在說什麼,直到船身劇烈的搖動起來,他心頭一慌,忍不住「啊」的低聲驚叫,慌忙扶著船舷,這才回神。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提醒了他,胤慌忙坐穩,笑道︰「胡鬧爺落了水非把你拽下去不可」
引章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笑盈盈道︰「你說,我們往那走呢?」
「隨你喜歡」胤好脾氣笑道。
「那,我們劃過這個湖,看看那邊是什麼,好不好?」
「好只是,你行嗎?」。
「小氣,看不起人」
「呵呵」
船槳輕動,劃破如鏡水面,清脆的擊水聲極是悅耳,天光鑒影,上下映襯,如在畫中行。胤含笑抱膝坐在船中央,笑盈盈瞧著船頭身量苗條的女子,心底是從未有過的美好和安寧,不知何時開始,她的倩影、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喜怒哀樂,悄悄的,不經意,如絲帶般早已緊緊纏住了他
櫓聲欸乃,船行輕快,不知不覺駛過了啟程的小湖,過了一段蘆葦遮掩的水道,眼前是更大、更澄淨透徹的湖,湖水茫茫浩如煙渺,遠近湖畔盤旋著無數潔白的水鳥,鳴聲啾啾,一派熱鬧
「你看,那有好多白鷺真美,就像一幅畫一樣」引章凝視著不覺贊道,心頭卻想,若是巧手在就好了這麼美麗的圖景經她的手繡出來,那才有意思呢
「累了嗎?來,過來歇歇」胤笑著向她招招手。
「不累」引章隨口笑答,卻依他放開了船槳,來到船中,輕輕坐在他身旁。
胤笑著掏出手絹遞給她,笑道︰「你說這像一幅畫,嗯,你要是喜歡,爺回去給你畫一幅,如何?」
「真的?」引章又驚又喜,眼楮一亮,笑道︰「真的可以嗎?好可惜啊,」她有些遺憾,道︰「咱們今天沒帶畫筆畫具,可惜了」
胤不覺好笑,道︰「呵呵,你這話有趣回去再畫還不是一樣?」
「也是」引章不好意思笑笑,古人畫畫不等同現代寫生,哪有人在野地里支著畫板畫畫的?還不都是在書房揮毫潑墨?
「不過,可不可以照這個樣兒原原本本畫下來,一點兒也不要改動?」引章眼巴巴望著胤。古人的山水畫不是現實的寫生,而是經過藝術加工處理後的山水,早已是「山非山,水非水」,雖說有意境,上檔次,可她喜愛的,就是眼前這一派渾然天成的純自然。
胤亮亮的眼楮凝視著她,半含著笑,好一陣,方輕輕笑道︰「好,一點兒也不改」
「呵呵,謝謝你你真厲害沒想到你還會畫畫」引章順口夸了夸。
胤笑道︰「這有什麼,我水平也就中等偏上,我家三哥,畫的那才叫好呢,要是——」
(今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