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候馬紅袖叫了大家一起過去,飯菜很是豐盛。杜月娥十幾天來頭一次和丁陸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可惜人多,心里有話也不好問。
宇文瓊的氣色好看很多,又亮麗起來。坐在丁陸身旁笑靨如花,舉手投足都軟糯糯的有股子黏糊勁兒。
丁陸也殷情,夾菜盛湯,完全不顧忌旁人。
馬紅袖便笑道︰「六爺對妹妹可真好,明天妹子離去,六爺可不想得厲害?」
宇文瓊哼笑兩聲,又往丁陸身邊湊了湊,才說︰「是呢,雖然只有短短三日,但是思念也是難以抑制啊。」
她這話說的,幾個人都是一愣。杜月娥先轉頭去看馬紅袖,見她臉上很是疑惑的在看丁陸,便明白之前梅香說的大概是真的。
如今馬紅袖認為,宇文瓊是要接替五娘過去,住到臨盆才回來。而宇文瓊的話卻是,只出去三日。
到底誰說的對?
杜月娥又去看丁陸,丁陸恍若不聞,繼續給宇文瓊夾菜。
芳姐兒從碗里抬起頭來,突然小聲和杜月娥說︰「不是替娘……」
杜月娥一慌,拿了塊銀絲卷就塞她嘴里,後半句終于沒說出來。芳姐兒恨恨的瞧杜月娥,她大概是急著想確定是不是五娘要回來的。
杜月娥給她順背,輕聲哄著︰「慢點吃,今兒個晚上我唱歌哄你睡啊。」
宇文瓊瞧了兩眼,嘆氣說道︰「沒娘的孩子可憐呢。」
杜月娥暗地白了她一眼,沒說話。
吃完飯,丁陸讓丫頭先送宇文瓊回去,自己留了下來。杜月娥估模著他是有話和馬紅袖說,便知趣的起身告別。卻被丁陸也留了下來,連同芳姐兒,一起都還坐著。
他便說道︰「確是要讓瓊兒去替五娘回來。本是要她去清淨之地住些日子才好化解。正正好,就讓五娘回來。只是我這些日子一再試探,她肯定是不願意的,便先瞞著。你們也便裝作不知好了。」
馬紅袖听了喜樂起來︰「還是爺想的周到,如此一說我就明白了。」
說清楚了,丁陸便還是要去陪宇文瓊一晚,打發人送芳姐兒回去,他特意和杜月娥一起慢悠悠往回走。路上沉默不語,瞧著心情很是糟糕。
杜月娥忍不住問︰「六爺,你這麼騙她,等她去了易瓊庵知道了,可會如何?你想過沒有?」
丁陸恩了一聲,站住腳步,卻拽杜月娥︰「你陪我去外頭走走。」
于是又拐了方向,朝著檀園外頭出去。也不言語,直到花園里頭,又上了湖心亭,才停下,接住剛剛的問題回道︰「我也不知道。那怎麼辦?我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對瓊兒不起。所以好歹讓他們推遲了些日子,這天天陪著她,總算是補償了吧?不少字」
杜月娥仔細的看他,見他神情里竟然有些解月兌了的輕松,便明白丁陸竟然是嫌棄了宇文瓊。也難得他還好脾氣,這般忍著陪著。
丁陸又說︰「她到底懷了我的孩子……真是沒法子。」
杜月娥突然很是同情宇文瓊,等她生了之後,以後的日子怕就不好說了。待過些時日,丁陸兒女多了,自然不在意這個。而對宇文瓊的「愧疚」,也會日漸變淡,那個又人見人嫌的,可怎麼活?
「六爺愧疚的怕不是瓊姨娘,而是你自己。」杜月娥看著丁陸,認真的說︰「六爺不明白的是,為何自己之前會心里有她。如今厭煩了,又怕擔著移情別戀的名聲,才假情假意。」
丁陸愕然,很是詫異的看著杜月娥。
杜月娥笑道︰「六爺心里是厭煩這種見異思遷愛一個扔一個的人的,所以害怕自己成了那般。這才對瓊姨娘覺得愧疚吧?不少字」
丁陸心里火辣辣的憋屈著,好像多日來煩躁的事情一下子被杜月娥指了出來,噌了一下點燃了,從身體里每個角落鑽了出來,明明白白的就那麼霸佔在晃眼的地方再也躲不開去。
原本這就是他的心思,他腦海里老爺子的形象根深蒂固,見一個寵一個,寵的深情偏執,拋棄的也決絕不留戀。原本不只自己的娘,就是其他幾個太太,大抵也都經歷過痛不欲生的時候。
他自小瞧在眼里,便恨了起來。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如此深刻的埋在了心里。所以才強迫著自己,才勉強著自己,在越來越厭惡宇文瓊的時候,卻過不了自己良心上的那道坎。
丁陸被杜月娥點明了心事,一時有些氣惱,盯著她眼楮里頭都是火氣。
杜月娥嘆了口氣,又開始覺得丁陸也可憐。她突然心里自嘲,自己倒很是有點悲天憫人的潛質,自身本就難保,還要到處同情別人。
她笑了笑,去扯丁陸的手,輕輕靠過去枕在他懷里,拉著丁陸木頭般不情願的胳膊環住自己。
這才輕聲說道︰「若是有一日,你不喜歡我了,便給我些錢財讓我好好活下去即可。不用覺得愧疚,也不用覺得對我不起。」
丁陸身子更加僵硬,不大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杜月娥從他胸口抬起頭來看他,見月牙在夜里干淨明亮,丁陸的眼楮清澈溫和,就那麼都瞧著自己,心里闊達舒坦,真心真意的說道︰「你對我好,要是實心實意的好。假的錯的,彌補的愧疚的,我都用不著。便有一日,你心上沒了我,我不怨恨,只你別害我氣我,我就知足了。」
丁陸不自覺的胳膊上用了勁兒,摟住杜月娥,心里又是一陣翻騰,卻難受起來,開口有些不大高興︰「你不相信我對你一輩子好?」
杜月娥嘆氣︰「信的。我信。」
「那你為何那麼說?」
「六爺,愛恨由心。發誓和保證,有什麼用?」
杜月娥突然之間就流下淚來,不是自己那麼瀟灑,本是想讓丁陸更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特意說了這麼一番話來。誰知說到這里,竟然很有些心動,如果,如果丁陸真的,如果感情是真的,如果自己真的在意他,如果一切真的那麼好……
她心里已經亂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丁陸瞧見她的眼淚,低頭去親吻下去,柔聲哄道︰「我就發誓,我就保證,我就願意發誓,真心實意的發誓,要是我丁陸以後對你不好,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杜月娥躲開他的唇,自己抹干眼淚,並沒有探手去捂住丁陸的嘴。看了看遠處的月牙,淡然說道︰「遲了,走吧。你想想怎麼處理好瓊姨娘吧。明天的事情不好說呢,女乃女乃就心甘情願的讓五娘回來?」
丁陸被激起來的深情打在空氣中去,沒有回應,一下子空落落的有些失神,叫了聲月娥,那個卻已經邁步往回走了。
丁陸後頭追上,使勁兒掰著她肩膀轉了過來,怒道︰「你不信我」
杜月娥此刻心里一片清明,只覺得信不信又如何?他有妻子有愛妾,有父親母親兄弟家產。這些人這些東西,都是他不能拋棄掉的。就是一個他已經厭惡了的宇文瓊,他都要愧疚半天,他怎麼能干干脆脆的對自己好?
他放的下嗎?
他發誓說,要是以後對自己不好就如何如何,怎麼算好,怎麼算不好,他知道嗎?
丁陸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一個小妾而已,夫君發了這樣的誓言,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杜月娥嘆氣︰「我信,我就是一時有點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對我好。」
丁陸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心滿意足的擁抱了杜月娥在懷里,臉上滿是幸福神情,早就忘記了剛剛的不快。
這日晚間杜月娥便囑咐栗子梅香︰「明兒個小心點,離那些和尚器物,還有瓊姨娘女乃女乃都遠點。怕是有場好戲。」
她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丁陸因為逃避,怕是要大意了。她低估了宇文瓊的執著,以為打發出去眼不見為淨便沒事了嗎?再者,馬紅袖那麼精明,怎麼會不知道這里頭的不妥,比起五娘回來,她應該更願意讓宇文瓊在檀園住著吧。下頭丫頭婆子都知道了宇文瓊要出去住到臨盆,難道就真的能瞞得住?
于是又特意去拽了芳姐兒出來︰「你母親應該是會回來的。只你明兒個必須跟在我這里,不許說話,不許動作,不許接近旁人。否則弄亂了什麼,你母親就回不來了,知道不知道?」
芳姐兒哼了一聲,翻個白眼給她,也不知道听進去沒有。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去了正房前頭那片空地上。東西早就擺好,二十一個和尚坐成兩堆正在誦經。一邊九個,一邊十二個,最前頭還站著個大胖和尚,披著金紅袈裟,閉眼轉著一串佛珠。
丁陸和馬紅袖都穿金色衣衫,在左首站立。自己穿的是昨兒個給送過來的一身銀色衫裙。宇文瓊著紅,春喜和一眾有瓜葛的人都著褐色,此時都裝扮整齊,在邊上站著。
不知道有什麼講究,因為沒有芳姐兒的事情,所以芳姐兒還是穿著平日的粉紅衣裳,亦步亦趨的跟著杜月娥,瞧著倒很是听話。
胖和尚好像瞧見了似的,閉著眼楮指了指杜月娥,又指了指丁陸身後,便有跟著的小和尚過來低聲引導︰「施主,請這邊來。」
杜月娥听話的過去站在丁陸身後,才瞧見對面也有兩個人,一個一身黑衣的便是自己的大哥杜敏,此刻正好奇的四處瞧看,身子是沒動,眼楮卻把檀園每個角落都要看透了。
他旁邊那人,銀白色長衫在風中微微飄蕩,一根銀色發帶也隨風而舞,目光炯炯的直視過來,竟然是周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