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娥避開周康的目光,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來這里湊什麼熱鬧?這麼多人,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死盯著自己,他當丁陸是瞎子嗎?若是為了自己好,怎麼不體諒一下,難不成是故意來報復的?
果真丁陸不要自己了,難道他會撿回去還對自己好?
杜月娥逼著自己去看丁陸的後背,不敢再四處瞎瞧。心里又氣又擔心,既氣丁陸一再放周康進來試探自己,又擔心周康是怨恨自己故意來尋事。
听見宇文瓊哎呦了一聲,眾人目光都轉過去,那胖和尚便開口說︰「脙隴脙廬脙盧脙廬脙壟……」
緊接著底下二十一個和尚都跟著念了起來,先開始的都听不懂,到後來便能听明白了,左邊九個和尚念道︰「藥師如來延壽王,光臨水月壇場,悲心救苦降吉祥,免難消災障,懺悔眾等三世罪,願祈福壽綿長,吉星高照沐恩光,如意保安康。」
然後突然寂靜無聲,便有小沙彌走到宇文瓊身邊,請她過去那十二個和尚前頭,放了蒲團,引導她跪下。
難得宇文瓊自那聲哎呦之後,竟然再沒發出一丁點聲音,滿臉虔誠認真,此刻雙手合十,一副莊重模樣。
胖和尚又念了什麼,十二個和尚齊聲誦經,木魚聲跟著響起。
正是莊嚴時刻,突然听見遠處一個人喊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瓊姨娘去替換吳姨娘回來,最好一去不回哈哈哈,說什麼臨盆才回來,讓你等到臨盆……」
眾人都是一愣,除了和尚繼續誦經聲音沒變化,檀園的人都回頭去瞧。
卻是容媽媽醉醺醺的東倒西歪,從大門口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酒壇,晃晃悠悠的靠在牆上,又大笑起來。
宇文瓊睜開眼楮瞧了兩眼,難得的沒有發作,竟然又閉上眼楮默然不動。
馬紅袖看了幾眼,低聲吩咐後頭守著的白桃︰「去拉下去,成什麼樣子」
白桃應了,帶著柳眉便過去。也不知道又糾葛了什麼,兩個丫頭和容媽媽便揪扯起來,只听得酒壇子砰的扔在地上,容媽媽大聲罵道︰「你們拉扯我做什麼,我家小姐如今是得意的,怕她不成?她還真以為六爺寵著她呀,不過是哄她一哄,這次去了那什麼尼姑庵,再回不來了,六爺是打發了清淨」
難得她醉的稀里糊涂,這番話倒說的利索,好像早就背好了一般。
兩個丫頭力道不夠,丁陸早就給春芳使了顏色,春芳過去二話不說,就叫人堵上了容媽**嘴。
但是已經遲了,宇文瓊雙眼圓睜愣在當地,突然噌的一聲站起,幾步走到丁陸身前,開口便問︰「六爺,你給我個準話,下頭人風言風語的,只說你是見不得我了,要打發我去了易瓊庵生下孩子再說。到底是不是這樣?」
丁陸愣怔住,一時無語。
就這麼猶豫了一下,宇文瓊竟然就哭了起來︰「難道是真的?」
馬紅袖嘆了口氣,搶話哄道︰「妹妹,到底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明白六爺的一番苦心。不過臨盆的時候,就接你回來……」
她這麼一說,就是挑明了,宇文瓊再無幻想,只哆嗦著嘴唇瞧著丁陸,一臉的難以置信。
上頭胖和尚依然閉眼轉著佛珠,下頭木魚聲伴著誦經聲不疾不緩的悠悠流淌,宇文瓊臉上淚水已經肆虐開來,盯著丁陸只不言語。
此情此景,讓杜月娥覺得很是恍惚。
丁陸為難的開口︰「是為了你好……」
宇文瓊哭道︰「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她礙著我的嗎?為什麼讓我出去?」
她手指著的,是杜月娥。
馬紅袖嘆氣解釋︰「這不過是一層,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六爺不合呀。這也是為了化解。你總不能讓六爺不順,是不是?」
好似她知道丁陸為難一般,都幫著說了個清楚。宇文瓊愣了一下,咬牙問丁陸︰「真是如此?」
丁陸皺眉,覺得心里別扭,臉上卻也淡了神色,覺得煩躁,又覺得宇文瓊不知好歹,恩了一聲再無其他話語來哄。
宇文瓊點了點頭,連說了幾個好,又低頭抹淚,瞧著模樣平靜下來似的。
杜月娥被誦經聲叨擾的頭疼的厲害,突然心里劃過一絲念頭,覺得不對。沒來得及琢磨就把芳姐兒朝後頭梅香身上推過去,緊接著看見眼前紅影子一閃,宇文瓊已經撲了上來。
杜月娥退了兩步,轉身就跑,不知道她要干什麼。
後頭宇文瓊撥開馬紅袖,瘋了似的扯住了杜月娥一只衣袖,撲哧一聲扯下半截布條,還不放過,繼續追了出來。
于是一個追,一個跑,眾人都愣怔住了,連丁陸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傻站著。
杜月娥跑的已經很快了,宇文瓊居然也追的上,在後頭哭喊︰「你得意了,我讓你得意」
這是要干什麼?
杜月娥解釋︰「不關我的事啊,你干什麼追我?」
廣場上人多,兩個姨娘鬧得眾人四散亂逃,亂糟糟的。杜月娥跑的很是艱難,撥開一個又撞上另一個的,就這麼解釋了一句的時候,前頭春喜躲避不開,和杜月娥直接抱在了一起,緊接著兩個人都滾倒在地。
宇文瓊撲上來也不看清楚,直接壓到杜月娥身上就廝打開來。
慌亂中三個人裹著,杜月娥忌諱她肚子里的孩子,抱頭不敢反抗,只想先躲開再說。春喜卻忙里偷亂,瞄準了一腳踹在宇文瓊肚子上去。
那個大喊了一聲,終于朝後頭倒開。
杜月娥被她撕扯的亂七八糟,臉上也是兩條血印子,外裳幾個紐扣都掉了,半敞開不成體統。
這時候丁陸才追了過來,本是朝著杜月娥過去的,待看見宇文瓊身下的一灘血的時候,愣怔了一下,便去扶宇文瓊。
杜月娥胸口氣痛,本是兩眼淚水的瞧著丁陸,卻突然看見他目光轉到宇文瓊身上就停住腳步,自己心里又急又氣,咬牙站起,兀自還身子顫抖停不下來。
突然身上一暖,一件銀白色袍子披了上來,轉頭就看見周康盯著自己,眼楮里全是憤恨和心疼。
杜月娥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抑制不住,眼淚洶涌而出,咬著唇緊緊握拳,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這副模樣更是讓周康難受,竟然不管不顧的,直接就攬了杜月娥在懷里,使勁兒抱緊。
那邊宇文瓊倒在丁陸懷中,哈哈大笑︰「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沒人礙著你了,你還趕我走不?」
她全身凌亂不堪,衣裳又沾染了血跡,這般說話,只似瘋癲。
眾人都遠遠讓開,不敢上前。丁陸低頭見她這般模樣,心里也是厭惡,卻又可憐她孩子不保,只得抱在懷里準備送回去。
宇文瓊大笑了幾聲,突然盯著丁陸,兩行淚水直如小溪不斷涌下,柔聲問道︰「孩子礙著你,咱們就不要孩子。你還趕我走不成?」
竟然,她是存了心不要這孩子了
丁陸全身定住,直如晴天霹靂一般震驚,她為了自己,竟然連孩子都不要了?這個世上,女人沒有了孩子,還如何過日子?
「我只要你……,其它的,什麼都不要。你喜歡的,我也喜歡,你不喜歡的,我就,就也不喜歡。」
宇文瓊又勉強說了幾句,終究是太過耗神,暈倒在他懷里。
丁陸胸膛里各種滋味來回翻滾,頭疼欲裂,終于大聲喝道︰「別念了」
胖和尚嘆了口氣,擺手說了句話,誦經聲應聲停止。
丁陸深深吸氣,抬起頭來,正見杜月娥窩在周康懷里哭泣。
兩個人都是銀白衣衫,冬日里暖融融的陽光才從東方全部擠了出來,晃得那銀白色溫和的耀眼,反射的眼楮都睜不開來。又杜月娥披了周康的外袍,這般裹在一起,一時讓人分不清楚,倒好似一體了。
丁陸傻愣著看了幾眼,突然放下宇文瓊在地上,過去一把揪了杜月娥出來,抬手就給周康一拳,周康倒退兩步踉蹌站住,竟不還手。
丁陸甩了杜月娥在身後地上,用了狠勁兒,杜月娥直接跌倒,她咬牙沒有喊痛。
抬頭看去,見丁陸上前又打周康。這回周康躲開,冷聲哼道︰「我不過給她送件衣裳罷了,你又顧不來。」
丁陸早就紅了眼楮,哪里還听他的話,又撲上去沖著周康腦袋就是一拳,被一個人給擋了下來。回頭就看見丁武攔著自己。
緊接著丁寺的聲音響起︰「老六你在干什麼?咱們听說你這里熱鬧,特意來看的。就這麼個熱鬧法?」
他雙目四處瞧去,看看坐到在地的杜月娥,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宇文瓊,再瞧瞧還原樣坐在地上的和尚,再看回丁陸︰「老六,你在做什麼?」
言語里竟然很是欣喜,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丁陸被他這麼一說,反倒冷靜下來,甩開丁武的手,哼了一聲,回頭抱起宇文瓊朝檀香園去了,路過杜月娥的時候,竟然一眼沒瞧。
這時候馬紅袖才撲上來,招呼下人跟著丁陸過去看宇文瓊,又叫人請大夫去,又和那胖和尚道歉賠禮,忙的很,果然是主事的女乃女乃。
幾個外頭的男人之間,杜月娥還傻坐在地上,檀園的人竟誰都不來管她。
還是丁武過去扶了杜月娥起來,嘆了口氣。
周康再看過來,眼楮里似有千言萬語,此時便兩步跨過來要和她說話,卻被丁武身子一擋,攔了下來。
丁武便朝梅香招手,打手勢讓她送杜月娥回去。
杜月娥低頭一言不發,也不敢看別人,默默服從了丁武的安排,在梅香栗子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