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就當她不是雪娥,而是你老婆,不就得了。你是專家,我主要是怕醫院的人騙我。‘憲玉說︰‘她要是我老婆,我早就讓她安樂死了。再說了,人家若要騙你,我也沒**法子。‘繁花說︰‘你不是跟他們很熟嗎?只是讓他們核對一下,再出一份證明。‘憲玉突然張開嘴巴,兩眼瞪得溜圓,一臉呆相。繁花不知道他搞的什麼名堂,哪料到他只是要打個噴嚏。在溴水,打噴嚏可是很有象征意義的,可以象征背後的思念,也可以象征背後的詛咒。繁花很擔心憲玉將它理解為詛咒。但你越是怕鬼,鬼越來敲門。憲玉果然認為有人在背後罵他,而且那個人就是鐵鎖。憲玉說︰‘鐵鎖是不是听到什麼風聲了?他肯定在背後罵我呢。‘繁花趕緊說道︰‘他知道個屁,我以人格擔保,一定替你保密。‘憲玉笑了,笑得很坦然,都有點肆無忌憚的意思了。憲玉一拍胸脯,說︰‘吃飯吃稠,怕他算球。罵就罵吧,他還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我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落實基本國策。我x,老子豁出去了。‘
王寨醫院是王寨鄉的形象工程,形象工程都是要上報紙的,不上報紙還談什麼形象?醫院剛剛擴建完畢,院子大了許多,栽了很多連繁花都沒有見過的樹。最高的那株樹,是一株銀杏樹。那樹繁花以前是見過的,因為官莊村曾經有過一株,後來成了戲台的房梁。眼前的這一株是從別的地方移來的,枝椏都砍了,只剩下了樹干。銀杏樹左邊的那幢樓上新蓋個琉璃瓦大屋頂,右邊那幢樓上搞個錫皮鼓似的圓球。那圓球上又聳著一個越來越細的塔,有點像上海衛視上經常出現的東方明珠電視塔。因為這工程是牛鄉長主持擴建的,有人就說了,那圓球加尖頂很像帶蛋的牛鞭。擴建以後,繁花還沒有來過,這會兒見了,覺得還真像那麼回事。憲玉說,婦產科就在那個塔上面。繁花說︰‘這就怪了,來婦產科的多是挺了大肚子的,爬那麼高多不容易啊。‘憲玉開玩笑說︰‘這就是讓你望而生畏,少生為好。不過有電梯的。‘他們就坐著電梯往上升。那電梯里有股子臊味。繁花想,臊就對了,電梯本來就是‘牛鞭‘的尿道嘛。
到了婦產科,憲玉找了一個熟悉的醫生。一看到那個醫生,繁花就有些不自在了。繁花生豆豆的時候,就是那個人接生的,事先殿軍還塞給他五百塊錢紅包。那醫生姓王,就是王寨村人。殿軍送完紅包,拐回來對她說,就當是喂王八了。王醫生並沒有認出她。憲玉遞上煙,然後又遞上了那張單子。王醫生說︰‘字跡很清楚嘛。‘繁花趕緊說︰‘這人生過孩子的,上面卻寫著卵巢有病。‘王醫生說︰‘生過孩子就不能出問題了?誰規定的?‘繁花趕緊示意憲玉給人家點煙。繁花說︰‘可這上面寫的是卵巢發育不全。‘王醫生說︰‘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了,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嘛。發育不全不要緊,可以想辦法讓它長全。‘繁花說︰‘發育不全,不就是有毛病嗎?還有——‘
繁花還沒有說完,王醫生就說︰‘真有了毛病也不要緊,把那二兩肉摘下來就行了。‘憲玉說︰‘王老師,她的意思是,這體檢單出問題了。這個人的卵巢好得很,上面卻寫著卵巢發育不良。還有,這女人的年齡也寫錯了。‘王醫生說︰‘我x,老虎的模不得,女人的年齡問不得,誰知道怎麼回事。‘繁花說︰‘是不是機器出問題了?‘王醫生說︰‘什麼都會出問題,更何況一台機器。‘繁花急了,說︰‘這女人明明懷孕了,上面卻寫著沒懷孕。這是大問題呀。‘王醫生說︰‘你看你這個女同志,總比沒懷孕卻寫著懷孕了好吧?不少字那可是一場空歡喜。‘說著,王醫生把單子還給憲玉,又回了門診室。繁花惱了,低聲說了一句︰‘這個王八蛋,他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憲玉說︰‘當然是裝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繁花看著那上面的簽名,那簽名像是蚯蚓爬出來的,蜘蛛織出來的,反正不像是人寫的。繁花推著憲玉,把他往門診室里推︰‘你再問問他,這是誰簽的名。‘憲玉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了。那王醫生本來是近視眼,這會兒卻像遠視眼似的,遠遠地舉著那張單子,還邊看邊搖頭。繁花在外面給憲玉使眼色,讓他再拿給對面的醫生看看。對面的醫生看了,也搖了搖頭。那醫生說︰‘這字體真是龍飛鳳舞啊,舞得我都不認識了。‘他問憲玉︰‘你認識嗎?‘憲玉說不認識。那醫生就說︰‘就是嘛,你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呢?‘
繁花想,或許應該去找一下牛鄉長。但她很快就又改變了想法。前年冬天,為了鄉提留的事,她跟牛鄉長爭辯過幾句。牛鄉長對紙廠的停產,心中也是窩了火的。誰都知道,牛鄉長跟紙廠的廠長是哥兒們。牛鄉長去東南亞考察養鴨和水稻栽培,路費就是紙廠掏的。只是看在妹夫的面子上,牛鄉長才大人不記小人過,沒跟她翻臉。這事情要是讓牛鄉長知道了,那還了得,說不定會把官莊村當做反面教材的。去他娘的,錯就錯吧。如果真的是機器出了毛病,也不見得是壞事,繁花又想,到時候各村都有超生的,又不是官莊村一個。再說了,她有把握把雪娥給收拾了,而別的村長,卻不見得有她這麼大的本事。繁花和憲玉坐著電梯,從‘牛鞭‘里走了出來,到街上攔車。來了一輛面的,繁花正要招手,憲玉說︰‘怎麼也得坐個轎的啊。‘繁花說︰‘丟你的面子不是?‘
憲玉不好意思了,說︰‘有點面子也全丟光了。‘這麼說著,憲玉突然一拍腦門,說︰‘想起來了,有一個人可以幫忙。‘憲玉這麼一說,繁花就知道他說的是誰了。那是個女知青,姓範,早年也曾是個赤腳醫生。這個範醫生當年最崇拜兩個人,一個是電影《春苗》里的赤腳醫生田春苗,另一個是扮演田春苗的李秀明。她要算是最早的追星族了。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由範抗美改成了範苗秀。範苗秀和憲玉在溴水衛校進修的時候曾經好過一陣的,她現在是住院部的主任。
憲玉和繁花找到住院部的時候,範醫生剛好從病房出來。範醫生剛染過頭發,遠看還很年輕,近看就不行了,就像朽木上長出來的黑木耳。不過,她看憲玉時候的那種眼神,還有年輕人的那種醋勁,帶著一點幽怨,也帶著一點奚落,也帶著那麼一點騷。繁花夸她年輕,越來越年輕了。範醫生淡淡一笑,對憲玉說︰‘你們家誰又病了,不會是你家里那位吧?不少字‘憲玉說︰‘瞧你說的,沒病沒災就不能來看你了?‘範醫生引他們在辦公室坐下,說︰‘我就不給你們倒水了,一次性杯子用完了。說吧,什麼事?‘憲玉又說了點別的,然後讓繁花把那單子拿了出來,又講了講事情的原委。範醫生看了看單子,說︰‘別搞了,認栽吧。‘繁花嚇了一跳,連忙問到底怎麼回事。範醫生朝門外看了看,又把門關了,說︰‘這不是機器的事。不就是尿檢嗎,容易得很,一般不會出問題的。‘
憲玉朝繁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終于找對人了。範醫生說︰‘不管我說什麼,等你們走出這個門,我就不認賬了。‘憲玉說︰‘那是。‘繁花說︰‘我們根本就沒有來過。‘範醫生說︰‘這人已經調走了。升天了。‘憲玉說︰‘死了?‘範醫生說︰‘反正是升了。這人你們說不定認識。她叫張石英,她姐姐就在你們村。‘繁花說︰‘誰啊,我怎麼不知道?‘範醫生說︰‘她姐姐就很漂亮,叫張石榴。‘憲玉說︰‘張石榴啊?確實很漂亮。不過她是中看不中用,全村只有四個女人不會生,她就是其中一個。‘
範醫生說︰‘這當妹妹的會不會生,我不知道。也應該是不會生吧。韓國不是有個戲子叫金喜善嗎?不知道?憲玉,你不是挺愛學習的嗎,怎麼變得不讀書不看報了?金喜善是韓國第一美人。這位呢,就號稱是中國的金喜善。時代不同了,臉蛋也能當飯吃,升了‘繁花問︰‘去溴水醫院婦產科了?‘範醫生說︰‘再往上。‘憲玉說︰‘當溴水醫院的院長了?‘範醫生說︰‘瞧你那點志向。再往上。‘憲玉說︰‘再往上就上到月亮了,她總不會當嫦娥了吧。‘範醫生說︰‘嫦娥?當嫦娥是要守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