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驚,轉過身走兩步︰「你少詐我你在哪呢啊?」
「我?我在車里呢啊。」付裕繼續陰笑,「找個屁啊,吉吉能被拐賣啊還?再說了,多明顯的局啊,不就為了把我和大器支開麼。」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估計很尷尬,干咳了兩聲,壓低音量︰「你就編吧別廢話了,趕緊過來。」
「還來?我才不像傻子似的拎那麼多袋子跟人轉呢,我又不圖謀什麼。」付裕哼唧的笑,「你們仨麻利兒的吧,差不多了也,買完就撤,我車里等著。」
掛了電話扭頭,掩飾被揭穿的尷尬笑出一絲明媚來︰「那什麼,老付說找到就好,他先去挪車了,怕一會車多出來麻煩。」
「屁咧我和溫小花根本就沒上過床就那麼一次機會不是還拉肚子了麼」唐墩狂吠。
「那到底什麼事啊?」
「哥哥,麻煩大了,……瀟瀟要來」
一听之下我就氣血爆缸了︰「來唄,這不喜事麼?省得你總跟自己右手較勁了,再說了你要死要活的找我干毛?干我屁事啊,靠你是打電話來跟我炫耀來了吧?」
「不是……唉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在哪吧?我去找你」
都跟電視劇學壞了,這世界上真有電話里說不清楚的事?扯我氣笑了︰「得了得了,你根本就是上我這找飯轍來了,我還不知道去哪呢,等定了地方我給你打電話。」
「定地方?還有誰?」
「大器、老付、吉吉。」
「行,等你電話」
祥寧出去了,只有新娶的那個寡婦在家里。繁花看見她穿著高統雨靴,戴著皮手套,正在院子里洗豬腸子。那豬腸曲里拐彎的,白花花的,泡了滿滿一池子。洗腸子離不開堿,祥寧媳婦這會兒就在往池子里放堿。她的那麼大,就像篩沙子的羅。這麼大,**一定小不了,不生孩子真是虧了。‘生意來了。‘繁花喊了一聲。祥寧媳婦扭回頭,看見是繁花,撩了撩劉海,有些害羞地叫了一聲姑。
繁花的年齡跟她差不多,听見她叫姑,還有點不適應。但人家既然叫了,繁花也不能不有所表示。繁花說得很講究︰‘按輩分你叫我姑,可按掙錢的本事,我得叫你一聲姑。我來給你送錢了。‘祥寧媳婦說︰‘姑就是姑,走到哪都是姑。‘繁花笑了,說︰‘我來買肉了。‘生意上門了,按說祥寧媳婦應該高興的,可她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她一皺眉,繁花就看出來了,她有苦相,眉眼之間有一種哀怨。繁花說︰‘怎麼了?不想賣給我?‘祥寧媳婦說︰‘光剩下水了。‘繁花說︰‘生意這麼好?咱村的生活確實提高了。‘繁花想,這一點應該告訴殿軍,讓殿軍寫進去。大魚大肉,不容易啊。繁花說︰‘太好了,全村人一天能吃下一頭豬,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小康嘛。‘
繁花正高興著呢,祥寧媳婦卻突然跺了一下腳,又在**的位置比畫了一下,說︰‘哪里呀,都讓那個半截人扛走了。‘半截人?難道是二毛?二毛回來了?繁花問︰‘是不是二毛?‘祥寧媳婦說︰‘好像是吧?令佩也來了,祥寧跟他們很熟,替他們扛過去了。‘接下來祥寧媳婦做了掏包的手勢,低聲問了一句︰‘听街坊們說,令佩是干這個的?‘繁花說︰‘年輕人嘛,走了點彎路,改了就好。‘
說是要買肉,可是沒有肉就不買了嗎?不,有什麼就買什麼吧。繁花就問都有什麼下水。祥寧媳婦說,就剩下大腸小腸和豬肝了。本來還有一副豬腰,但晚來了一步,讓慶林提走了。祥寧媳婦其實很開朗的,說,慶林說了,豬跟人一樣,吃什麼補什麼。祥寧媳婦說著就笑了起來。繁花說︰‘那就豬肝吧。我們老爺子喜歡吃豬肝。‘祥寧媳婦說︰‘豬肝好,豬肝最好了。補肝,還補眼楮。‘過秤的時候,祥寧媳婦讓秤桿挑得高高的。繁花想,這是給了我面子啊,以前可是有人反映,要不是她手快,那秤砣就要滑到外面去了。
祥寧媳婦把肝取下來,用塑料袋一包,說︰‘拿走吃吧,千萬別說錢不錢的。‘繁花掏著錢,下巴一收,說︰‘你要這樣,下次我可就不來了。說,多少錢?‘祥寧媳婦說︰‘你看,你看,我怎麼能收姑的錢。這樣吧,一斤六兩,就算一斤半吧。‘繁花說︰‘是多少就算多少嘛。不出村就能買到肉,我還得感謝你呢。‘祥寧媳婦收了錢,似乎不好意思往兜里裝,而是放到了池子旁邊,用秤砣壓住了。繁花說︰‘錢也掙夠了,下一步有什麼想法?‘祥寧媳婦說︰‘我沒想法。我能有什麼想法?‘繁花說︰‘祥寧呢?男人考慮問題,可跟咱女人不一樣。咱女人肚里該有一本賬啊。‘祥寧媳婦眼圈突然紅了,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說︰‘還是姑心疼我。‘
繁花說︰‘我當然心疼你。我再心疼你都是小事。你得學會自己心疼自己。‘祥寧媳婦突然眼楮一亮,說︰‘听說,听說漢州醫院的大夫很有本事,那啥啥管子掐斷了還能再接上?‘繁花說︰‘你听誰說的?憲玉?‘祥寧媳婦說︰‘祥生說的。‘繁花說︰‘他懂什麼?我問過憲玉,憲玉也吃不準。憲玉吃不準的事,祥生怎麼吃得準呢?生孩子又不是賣涼皮。這樣吧,等忙過了這一陣,我陪你走一趟。‘繁花心里把祥生罵了一頓。倒不是要罵他話多,也不是要罵他到處拉選票,而是罵他沒正經。祥生啊祥生,祥寧是你本家老弟,那種床上的事,你在弟媳婦面前怎麼能說出口呢?繁花笑著問了一句︰‘祥生親口給你說的?‘祥寧媳婦說︰‘可不是嗎,說得活靈活現的。‘繁花笑了,說︰‘祥生啊祥生。‘祥寧媳婦眼楮瞪大了,不知道繁花要說什麼。繁花說︰‘你別看祥生是個老爺兒們,其實娘兒們的事人家知道得最多。嗑瓜子嗑出來個臭蟲,什麼仁(人)兒都有啊。‘
繁花是用開玩笑的口氣說的,既出了一口氣,又沒留下什麼話柄。然後,繁花把臉上的笑意收住,說︰‘要有兩手準備,兩手都要硬。一手是去醫院,這二手呢——‘繁花停頓了一下,帶有某種征求意見的意思。祥寧媳婦顯然對‘二手‘很感興趣,臉都湊過來了。繁花這才說︰‘你母親家佷子也可以考慮嘛。‘祥寧媳婦說︰‘親骨頭,誰舍得?‘繁花說︰‘怎麼了,佷子跟著姑,還能虧待他不成?‘祥寧媳婦說︰‘姑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不想開這個口。‘繁花說︰‘那還是去醫院吧。該花錢的時候,千萬別省。‘這話怎麼跟沒說一樣?繁花想。繁花把豬肝放下,拉著祥寧媳婦的手,向堂屋門口走去。兩把椅子,繁花先坐了一個,然後叫祥寧媳婦也坐一個。坐下以後,繁花的手還是沒有松開。繁花說︰‘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祥寧媳婦說︰‘姑盡管說。‘繁花說︰‘那我可就說了?我要說錯了,你就當沒听見。從你這個耳朵進去,從你那個耳朵出去,啊?‘祥寧媳婦說︰‘姑盡管說。‘
繁花說︰‘醫院要是能把管子接上,那當然好。要是接不上呢?那你們也別聲張,就說接上了。那東西在你肚子里裝著呢,接上接不上,誰看見了?所以,別聲張。然後呢,你們就出去躲一段時間。時間不長,也就是四五個月。出去領養一個孩子。抱回來了,你說是你生的,誰知道?孩子嘛,跟著誰長,長大就像誰。誰看了都會說,沒錯,這就是祥寧的種。‘
祥寧媳婦听進去了,嘴都張開了。這時候一條狗翻牆進來了,叼著一根腸子就跑。狗是花狗,繁花認出來那是令文家的狗。祥寧媳婦也看見了那條狗,卻毫無反應。腸子很長,拖在後面,狗怎麼也甩不掉。轉來轉去,腸子就把狗給纏住了,看上去那腸子好像是從狗肚里扯出來的。繁花突然想到,前幾天李天秀家的黃狗丟了,莫非就是這樣給纏住了,讓祥寧給殺了?那只花狗這會兒急了,哼哼唧唧的。祥寧媳婦終于有反應了,先是笑,然後是罵。‘誰家的野狗?‘祥寧媳婦說,但她並沒有起身。後來狗自己掙月兌了,丟下腸子翻牆跑掉了。
‘這行得通嗎?我看行不通。再說了,讓我們躲到哪里呢?‘祥寧媳婦說。是啊,讓他們到什麼地方躲一躲呢?繁花一時想不起來。殿軍要是還去深圳的話,事情就好辦了,在鞋廠租一間房就解決了,問題是殿軍已經不去了。繁花說︰‘容我慢慢想,想個好地方。廣告是怎麼說的?船到橋頭自然直,有路就有豐田車。別急。這事也不要給別人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