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按在我的手背上,蘇亞文回頭看我,聲音異樣的平靜︰「秦卿,你剛剛叫我什麼?」
我茫然回頭,他臉上被蒙了一層似金似紅的晨光,燦爛得奪目,可是他的眼像是最深最沉的一潭寒水,只是平平的問我︰「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叫了我什麼?」
上午十點三十五有一班回去的火車,我坐在靠車窗的位置,旁邊是一個母親帶著三四歲的孩子,那孩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一直哭鬧,高亢尖銳的刺耳。在站里車簾是不能拉的,外面一張張或焦急或空洞的臉孔都匆匆來過,可是沒有他。
他說了不要說再見,他說了永遠不想讓對方看到彼此的背影。
他說到做到,果然沒有來。
車上的人漸漸安頓了下來,喇叭里甜美的女聲提醒我們火車即將開動。
最後一次望向窗外,我還是看見了他,那個熟悉的背影在人潮的後面。
他真是說話不算話。
是他說要這樣一直走,不要迷路。可是他又說,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才是讓我迷路的岔口。是他說我走得累了,他會背著我走向終點。可是他又說,其實有些事越是努力反而越事與願違。
他說︰「你一直在廬山里,我也想陪你在那里,可是總是有日出能驅的散迷霧,我不想你將來後悔,不願你將來怪我。」
他說︰「這些天我已經一點點的看明白,已經一次次的看清楚,所以不要這麼殘忍再讓我親口說出這個事實。」
他說︰「趁著那個人還在原地等你,趁著來得及回去找他,不要像我一樣。」
他從來都說話不算話。
他從來都在撒謊。
兩年前,他騙了我。
兩年後,他騙了自己。
他每一句都說得這麼平靜,仿佛事不關己,可是我看得到他彌漫的悲傷,可是他還是這麼執意的推開我。因為他知道,那些日出美景那些生命中所有的禮物,我心里已經暗自期冀與另一個人分享。
我能夠騙自己,能夠這麼一路走下去,他卻不忍心。
其實他對我從來都不忍心,多麼溫柔的慈悲。
而我從來只是被動,在別人鋪設好的道路上,任由別人拉著,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原來我才是最不勇敢最自私的那個人。
一直一直地,像縮頭烏龜一樣,連放棄這樣的事都要被我放棄的人來替我完成。
火車慢慢的駛離了車站,速度逐漸加快,那道熟悉的身影終于再也看不見。
我頭抵著車窗,淚水潸然而下。
謝謝你的微笑,曾經慌亂過我的年華;謝謝你的只字片語,曾經讓我輾轉難眠無數個夜;謝謝你溫暖的手,曾經牽著我走過的那些歲月。謝謝你在我對愛一無所知的時候,就把我愛得那麼好;謝謝你讓我在想起你時,嘴邊浮起的不能抑制的笑;謝謝你的傷害,讓我不知所措之余,讓我學會成長;謝謝你的回頭,讓又鼓起對愛的勇氣和自信;謝謝你的放手,讓我去追尋自己幸福的方向。
我該有多慶幸,人生的第一段路就是與你同行,盡管注定走不到最後。
讓我感謝你,贈我空歡喜,我不會忘記……
火車到站的時候,天空有些小雨,下了車,旁邊有不少異樣的目光。我這才發現自己穿得還是泰山留念的衣服,四個血紅大字在背上貼著,加上那**的短褲的布鞋,整個就是一賣瓜的王婆。、
在外面坐上了出租車,那個師傅還樂呵呵的問︰「剛從泰山回來?」
我點頭,從後視鏡里看到自己腫得核桃似的眼楮。
那師傅啟動了車子︰「去哪?」
本來想報學校的名字,可是到了嘴邊卻報出了宋子言的地址。
暈暈乎乎的下了車,站在那熟悉的大門前,我……不敢進。
雖然我掩飾的很好,可是每個早上沒人拍我臉叫我起床,我不習慣。每天晚上沒人沒收我小本本,我也不習慣。甚至每天沒被他冷冰冰的凍兩眼,我都渾身不對勁。
好吧,不得不承認,我身上的確有被壓榨被蹂躪被統治被剝削被使喚的M體質。
我是一直想他來著。
我是別別扭扭的不願意承認,偏偏心里已經賊在乎他了來著。
我是孫猴子能一個筋斗雲翻開,可是魂魄已經被他壓在五指山下了來著。
可是我辭職時,他回答的多痛快,一點不拖泥帶水半點都不留戀,連我違約金都不要了,相當于倒貼都樂意讓我走。
哈佛啊哈佛,我原來都只是一旁听生,現在估計連校門都進不去了。
我自悲自憐。
低頭嘆息了一會兒,抬頭時,眼前忽然有一張驚悚的大臉。
王大爺盯了我許久,嘖嘖嘆息︰「哎,小狐,你這次終于整了啊、」
我悶,為什麼我每消失一段時間,您就以為我去整容了啊
難道你兒子女兒誰家是開整形醫院的?
我張口就要反駁,他已經背著手走回去了,邊走邊搖頭︰「可惜你這次手術太失敗,倆眼整得跟胡桃仁似的,怪不得宋先生這幾天那臉都陰沉著。」
他這麼一說,我趕緊湊過去︰「宋先生這幾天心情不好?」
他諄諄教導︰「雖然宋先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是你也不能用這一雙眼去試探他耐心啊?小狐啊,你得听大爺我一句勸,哪個不想自己愛人漂漂亮亮的,你本來就夠不了標準了,現在還整得變本加厲。不是我說你,在手術成功之前,可得把他看緊點,小心後浪把你給拍死在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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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不跟您打听了,消息沒套出來,我估計自己先氣得胸爆而死。
不過我心里還是有種竊喜,我明明搖擺不定,結果這大爺慧眼識英雄,把我揪出來了,這就是天意,天意讓我進去。(任誰杵在門口都能被發現,你還提升到天意了,蒼天會下迅雷劈死你的)
于是我屁顛屁顛的走了進去,出了電梯才想起這個時間宋子言在公司是不會在家的。門緊鎖著,我的鑰匙也在學校,我就原地坐了下來等。
倚著牆,我把我們相識的過程從頭到尾整了一遍,發現他對我絕對不是沒感覺的他對我一直很特別,可是這個特別也很特別,因為這個特別不是特別好。
我們相處的模式更像是,偶爾他挖了坑讓我往里面跳,但更多的是我自己挖了坑,他再輕飄飄的把我推進去。然後我就一步步的淪落為煮飯婆子暖床的電熱毯子還有供人使喚的小丫頭片子。
繁花想,裴貞其實還是沒有把心里話說出來。她這樣做,其實是要打消雪娥對她的懷疑。裴貞啊裴貞,你真是高啊,靠你母親,你真是高得不能再高了。裴貞下面說的一句話,讓繁花又吃了一驚。裴貞說︰‘其實我什麼都知道的,你們早就知道我在給雪娥送飯了。小紅知道的事你還能不知道?今天就輪到小紅送飯了。小紅給我說了,在這節骨眼上,不能讓那麼多人知道雪娥懷孕了。‘
小紅?小紅也知道?小紅還給雪娥送飯?繁花腦子里‘嗡‘了一下,耳朵里也‘嗡‘了一下,隨後,那嗡聲就不走了,就住她的耳朵里了。但繁花坐在那里沒有動,手里還撐著毛線。那毛線很輕,可她卻覺得胳膊越來越酸了,好像那不是毛線,而是鐵疙瘩,腰都要壓酸了。現在,人家裴貞又倒過來批評繁花了。
裴貞對繁花說︰‘不是我說你,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你干啥的。你呢,偏偏要拐彎抹角的。
我拿你當親姊妹,你也應該拿我當親姊妹呀……‘裴貞還說了些什麼,繁花听不清楚了。繁花只看到裴貞的嘴皮子在動,嘴角還出現了一點白沫,跟肥皂泡似的。繁花還有點冷,眼皮都有點睜不開了。那其實是因為身子滾燙,都可以當熨斗了。但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還知道該怎麼收場。她說︰‘雪娥在那里有吃的,有喝的,我很放心。就讓她在那里再住兩天吧。鐵鎖的腦袋不是鐵疙瘩嗎?鐵疙瘩也有燒化的時候。‘從尚義家里出來,繁花就有些不對勁了。一開始是頭重腳輕,好像自己的腦袋變成了石頭,雙腳卻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沒走幾步,又顛倒過來了,變成了頭輕腳重,那石頭好像就綁在自己的腿上。路過繁新家的牛棚的時候,她靠著牛棚的欄桿休息了一會兒。牛在反芻,跟吃泡泡糖似的,咂得很響。慶林家的狼又在叫了,不是長嚎,而是斷斷續續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意思。再听下去,那狼又不叫了,變成了狗叫,不是一條狗叫,好多狗都在叫。繁花明白了,慶林的狼肯定又當上了新郎官了。慶林說過,他的狼每次配種,村里的狗都要叫。公狗叫是嫉妒,母狗叫是羨慕,反正都有反應的。狗叫當中,還有人打起了快板。那肯定是憲法打的快板。當年在***文藝思想宣傳隊,人家就說過快板。憲法果然又說上了,底氣很足,兒子也能生出來的,反正不像七十七歲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