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這麼想」丁文長急忙否認,伸手為她擦了擦眼淚,安撫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得趕在他們從鎮上回來前離開。」
「恩。」宋舞霞重重點頭,擦了擦眼淚。兩人繼續整理東西,除了這段日子攢下的銀子,其他東西能不拿的就不拿。宋舞霞的心情依然在激蕩中。反復思量許久,她還是忍不住問︰「如果軒兒真的,真的……」她說不出「死」字,只是問︰「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丁文長在心中默念著這三個字。他心中有萬般的恨,恨自己的身份,恨太後的逼迫,恨皇帝的殘暴,恨宋修文的無恥。可是在這個皇權至上的世界,他能夠怎麼做?
「你有沒有想過,在最生氣的時候,想過如果你不是丁文長,而是太後的兒子,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宋舞霞追問。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麼答案,只是鄭晟睿實在逼人太甚了。
丁文長豈會沒想過,但眼前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把東西打成一個包裹,又幫著宋舞霞打包她的,隨後為她披上大衣,握住她的手說︰「我們必須連夜離開,今晚一定會很辛苦。」
宋舞霞點頭。為了不讓他擔心,她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走出屋子的時候,只見月朗星稀,冷冽的寒風迎面撲來。丁文長為宋舞霞拉了拉衣領,再次歉意地說︰「在買到牛車或者馬車前,我們只能步行,辛苦你了……」
「只要你一直扶著我,再辛苦我都不怕。」
丁文長知道,宋舞霞的意思並不是指現在扶著她,而是一輩子的不離不棄。他鄭重的點頭。兩人相攜走出居住了幾個月的小屋。
接下去的日子並沒有丁文長想得那麼辛苦,或者說,宋舞霞比他想象的更堅強。在購買驢車前,他們一直在鄉間小道步行。因為沒有追兵,他們走得很慢,與其說是逃難,不如說是行路。隱約中,丁文長甚至覺得宋舞霞十分喜歡這段路程,仿佛他們正在郊游一般。
兩天後,他們在一個小村落買了一輛小小的驢車。因為不敢走官道,他們還是選僻靜的小路走。走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大家看到宋舞霞大著肚子,很多農戶都願意讓他們借住。可能因為兩人都穿得破破爛爛的,也沒遇上劫匪。
又過了五天,兩人到了一個較大的城鎮。丁文長擔心未出生的孩子,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住下,想找大夫給宋舞霞把把脈。在鎮上的醫館,他听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和宋舞霞領著胡三揭竿起義了,已經連著打了幾場勝仗。這是一個月多前的事。
一直以來,丁文長和宋舞霞都以為胡三帶著翠羽、綠桑去了蒲甘。咋聞這個消息,他覺得不可思議,急忙又去其他地方打听。
打听並不難,因為所有人都在說這件事,每個人都言之灼灼。有關胡三的英勇善戰,有關炸彈的威力,有關他和宋舞霞的種種,每一件都是那麼真實又那麼可笑。他相信這是太後的計謀之一。他努力想獲取太後的訊息,可惜一無所獲。每個人都在為皇帝即將下台歡欣鼓舞,甚至有人想去參加胡三的義軍。
丁文長听得憂心忡忡,急忙回了客棧。他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告訴宋舞霞,宋舞霞見他回來,急急問︰「為什麼大家都說我們和大哥在一起,難道大哥沒有去蒲甘嗎?」。
「我也是剛剛听到這個消息。看起來好像是胡大哥拿了我藏在山腰的炸彈,至于其他的,只有見到他才能知道。可惜這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丁文長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平淡無奇,卻掩不去心中的擔憂。
宋舞霞何嘗不明白,胡三這麼公然「叛亂」,已經把他們逼上了絕路,除非他們真的能拋下一切,雙雙離開大楚,對他們置若罔聞。但他們能嗎?「你想怎麼辦?」她問丁文長。
「現在最重要的,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其他的,以後再說。」
「那我們還去蒲甘嗎?」。宋舞霞繼續問,換來的卻是丁文長的反問︰「你想去蒲甘嗎啊?」
宋舞霞無法回答。以她了解的丁文長,即便他們去了蒲甘,他也一定會折回來。對他來說,無論他們的兒子是生是死,他都一定要找到他。如果連胡三也都沒離開大楚,那麼她一個人留在蒲甘還有什麼意思?可反過來再想,他們留在此地又能如何?難道真的與胡三一起造反,推翻皇帝嗎?可再從另一個角度想,如果他們真的推翻了皇帝,他們不止能為兒子復仇,還能正大光明,平平順順地活著。
由于大夫說,宋舞霞因長期的勞累,胎兒有些不穩。第二天,丁文長在附近找了一個小村落,與宋舞霞悄悄住下。
因為人人都知道「宋舞霞」與「丁文長」正與胡三一起領導義軍,他們反而不再害怕被人認出來。
休息的幾天,兩人的心情都十分矛盾。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毅然離開,要麼去找胡三,替下假的宋舞霞與丁文長,坐實了叛亂之名。不過最讓宋舞霞煩亂的不是如何抉擇,而是丁文長。自他們大難不死,她就覺得他一直在壓抑著自己。以前,遇到什麼事,就算不是與她商議,他也會簡單地告訴她經過與自己的想法,可現在,就算她問他,他也總是逃避話題。
抬頭看著窗外,丁文長正在院子中為她煎藥。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丈夫,不要說現在這種以夫為天的封建時代,就算是現代社會,他也絕對是一個愛妻的好男人。
看著丁文長端著藥碗走向屋子,宋舞霞故意背過身去。今日她一定要問出他的真實想法。
丁文長見宋舞霞垂首而坐,並不看自己一眼,急忙詢問︰「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是我的心不舒服。」宋舞霞主動拿下他手中的藥碗放在一旁。
丁文長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緊張地說︰「心不舒服?怎麼樣的不舒服?我現在馬上去請大夫。」說著就想往外走。
宋舞霞急忙拉住他,用一只手捂著胸口,「我不是胸口痛,而是心里不痛快。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我當然記得。」丁文長在她身邊坐下,把藥碗往她身前推了推,「趁熱喝了吧」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只是想清楚明白地問一句,你到底有什麼打算,你想怎麼辦?」
面對宋舞霞的質問,丁文長只是沉默。
「丁文長」宋舞霞生氣地喚他,「我只要你的一句實話。我告訴過你,無論你有什麼決定,我一定會支持你的,我們是夫妻,夫妻,你明白嗎?」。
丁文長依然只是沉默。
「丁文長,你知道我懷著身孕,不能激動,更不能生氣。」
「霞兒,我並沒有什麼打算,我只希望你能平安生下我們的孩子。」
宋舞霞看著強裝平靜的丁文長。他們太熟悉了,可她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無法解讀這種表情,因為太復雜了。看著他,她原本的生氣一下子消逝在空氣中。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說︰「即便你沒有決定,那麼告訴我你的想法好嗎?我只想知道你怎麼想的,我不希望你把一切都憋在心中。」
丁文長只是盯著宋舞霞,並不言語。他就這樣看著她烏黑的眼眸。她跟著我,是幸還是不幸?他問著自己。應該是不幸吧?他回答自己,心中說不出的愧疚,懊惱。這種愧疚、懊惱很早之前就已積壓在他的心中,隨著一樁樁事情的發生,它們被無限放大,而看著宋舞霞故意表現出的堅強與樂觀,更加速了這些情緒的膨脹。原本他們無話不說,可現在,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宋舞霞同樣看著他,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她不明白他的心情,但是她看到了他的軟弱。「丁文長,你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明白?」
「你什麼都不用說……」
「可是我希望你能說出自己的感受,無論是什麼樣的感受,不要憋在心里好嗎?」。宋舞霞幾乎用懇求的語氣說著,「我對你,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說就說,這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這才是真正的幸福……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讓我覺得,還不如從前,從前我們針鋒相對的日子,那時候的你至少是真實的,即便你只是在故意氣我,但那些感情也是真實而坦誠的……」
「我只是在害怕。」丁文長艱難地吐出六個字,神情中帶著滿滿的憂傷與宋舞霞從未見過的不自信。
「你在害怕什麼?」她靠近他。
丁文長伸手抱住了,仿佛這樣他便不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再次做錯決定。我不知道如何抉擇,我甚至害怕去想這些事情……」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我一閉上眼楮就會看到我們的兒子,我經常會夢到我會再次失去你,永遠都找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