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宋舞霞躺在床上再次輾轉反側。她知道自己沒能力成為聖母瑪利亞,她也沒有真正見過難民,但不知為什麼,溺嬰的畫面總是不斷地出現在她腦海中,她覺得自己甚至能感受到痛下殺手的父母是怎樣的心痛與絕望。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她一起身就看到外面淅淅瀝瀝下著雨。水災最可怕的不是淹死多少人,淹沒多少良田房屋,而是隨之而來的瘟疫。「綠桑,如果村子里發生瘟疫,一般會怎麼處理?」她急切地問。
綠桑愣了一下,答︰「先是封村,如果不見好轉的話,只能把整個村子燒了。」
「那藥材呢?都用些什麼藥材?」
「郡主。」綠桑一邊說,一邊搖頭,「沒有藥材。如果情況嚴重需要封村,能走的早就走了,而窮人家,連粥都喝不上,哪里有錢買藥。這還是遇到好的縣官,如果是貪官,黑官,也許就直接屠村了。」
宋舞霞無言以對,沉默了許久突然說︰「我想見太後,你讓外面的太監去找一下錢公公,就說我有急事。」
趙嬤嬤得知宋舞霞的決定,急忙趕了過來,不過她沒能問出緣由,也沒能勸下她,只能陪著她一起去了太後宮中。
太後還是像往常一樣端坐著,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唯一的差別,今天的她手上攥著一串佛珠。見到宋舞霞,她不緊不慢地說︰「孝和,听說你有急事?哀家剛在佛堂,還來不及換衣服……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有事就說吧。」
作為穿越人士,宋舞霞覺得自己有必要把一些預防和抑制瘟疫蔓延的方法說出來。她知道,以太後的名義普及出去是最快捷的,但太後反反復復的態度,還有不經意流露出的冷笑讓宋舞霞心中不安。
她恭恭敬敬給太後行了禮,低頭說道︰「娘娘,翠羽服侍了我一場,又是因我而受傷,她至今未醒,我想出去看看她。」
「哦?」太後側目,微微轉動了手上的佛珠。
「太後,如果沒有翠羽,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宋舞霞懇切地說。
太後看著她,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微笑著說︰「哀家讓你住在怡景山莊是讓你養身子的,雖然山莊不許外人進入,可哀家從沒說過不讓你出去。」
听到這話,宋舞霞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太後。「不過——」隨之而來的一個轉折讓宋舞霞的雀躍之心重重沉下。
「不過你就不怕出去了以後回不來嗎?。」太後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戲謔。
宋舞霞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指,一次次讓她逃月兌的鄭晟睿早已陷入了瘋狂,很可能不顧一切劫持她。她知道太後所言是事實,而且她確實很怕那個偏執的男人,但轉念想想,她總不能一輩子躲在怡景山莊。
「娘娘,我一定速去速回。」宋舞霞很肯定地陳述。
太後抬眼,細細看著她,問︰「為了一個奴才,值得嗎?。」
「一場秋雨一場涼,其實是我想出去走走。」
「秋雨……」太後喃喃著這兩個字,轉頭往窗外看去,整個人有些恍惚。
「娘娘?」
隨著宋舞霞的叫聲,太後猛然回頭,使勁攥著手上的佛珠,沉著臉說︰「你想去就去吧,哀家從沒說過不讓你離開。」
宋舞霞謝過太後,帶著趙嬤嬤和綠桑回了怡景山莊,準備下午去丁家的產業探望翠羽。
吃過午飯,她們啟程離開了山莊。進了城,趙嬤嬤在馬車中輕聲說︰「小姐,老奴看太後的態度有些奇怪,而且太後說得也在理,這萬一……」
宋舞霞也怕「萬一」二字,所以下午的時候她讓綠荷坐在書房的窗前,制造自己正像往常一樣在書房看書的假象,自己帶著綠桑和趙嬤嬤以回昌平王府取隨身物品為由,坐著馬車離開了怡景山莊。
一路上,她雖不敢挑開轎簾往外瞧,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總能听到乞丐乞討的聲音。
因為趙嬤嬤在此前多次探望過翠羽,所以車夫熟門熟路,很順利地在半個時辰後拐入了一個兩進的四合院。
在垂花門口,宋舞霞下了馬車,直接走入了正屋的臥室。剛走到門口她便聞到了滿室的藥香。進了屋子,翠羽閉著眼楮躺在床上,丁楚趴在床邊,似乎睡著了。
「丁大夫?」趙嬤嬤上前推了他一下。
「翠羽」丁楚驚叫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看到翠羽依然毫無知覺地躺著,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回頭。看到是宋舞霞,他愣了一下,躬身行了一個禮。
宋舞霞對丁楚點點頭,直接走到了床邊,握著翠羽的手坐下。
「小姐,小心過了病氣。」趙嬤嬤小聲提醒。
宋舞霞搖頭說沒關系,仔細看著床上的人。因為外面的天氣陰沉沉的,屋內又沒有點燈,翠羽的臉色看起來愈加蒼白,兩頰深陷,整個人消瘦了許多。
「郡主,我一直按照你說的,每日為她活動手腳,一有時間就與她說話。」
丁楚說話間,宋舞霞這才注意到,他也瘦了很多,頭發亂糟糟的,衣服皺巴巴,胡子也沒刮,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她不忍看到他這樣子,又覺得欣慰,只能對他說︰「翠羽隨時都會醒,你就用這副模樣見她?」
丁楚看看宋舞霞,又看看床上的翠羽,眼眶有些紅,哽咽著說︰「郡主,您和師傅都說,翠羽能听到我們說話,我每日都與她聊天,她真的能听到嗎?。」
「丁楚,如果連你都放棄了,她就更加沒有希望了。」
「我知道。」丁楚重重地點頭,壓下了眼眶中的霧氣,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翠羽,似承諾般說道︰「我一定會每日都陪著她,直到她醒來,和我一起開醫館。」
宋舞霞看著他,由衷地笑了。她不相信愛情,因為在現代的時候看多了拋棄妻子的案例。如今,看到丁楚對翠羽不離不棄,即使沒有成婚,依然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照顧著她,不由地為翠羽高興。但想到她生死未定,又為她難過,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自責,只能說道︰「你手上的銀子還夠嗎?我再拿一些給你……」
「不用了,郡主,上次您給我的還有剩余,大少臨走前也給我一些銀子。」
听他提起丁文長,宋舞霞忍不住皺眉,嘴里說著︰「他……他帶著軒兒到底去哪里了?一路上萬一出個什麼事……」
「郡主放心,大少帶著小少爺走也是為了他的安全,一路上都安排了妥當的人,他們辦完事一定會盡快回來的。」
宋舞霞听得分明,丁楚並未說是為了什麼事,這也就表示,丁文長離京很可能並不是表面說的,送祖父母回家鄉。想著吉雅郡主那曖昧的話語,她壓下心中的不滿,正色說︰「丁楚,我此行一是為了探望翠羽,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與你說。」
「郡主請說。」
「你可知道江南水災的事?」
丁楚點頭,用不解的語氣陳述著︰「這些日子京城來了很多逃難的人,據說江南很多地方的田舍都已經成了一片汪洋。郡主莫不是有產業在江南?」
宋舞霞搖頭,斟酌著說辭,問︰「那你有沒有听說……是不是有瘟疫……之類的……」
丁楚詫異地看著宋舞霞,緩緩搖頭,「這倒是沒有。不過我听師傅說過,大災之後必有瘟疫……郡主,您明明不通醫理,又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您怎麼會知道這些?」上次宋舞霞讓他為翠羽按摩手腳就已經讓他覺得奇怪了。
宋舞霞無從解釋,只能像往常一樣推說是自己在書上看到的,隨即問︰「那你的師傅是不是有教過你治療的方法?」
「師傅教過幾個藥方。」丁楚一一說了藥方的成分,最後又補充因為病癥與起因的不同,所以藥方也各有不同,具體應該怎麼樣,只能看了癥狀再配方子。
宋舞霞哪里听得懂中藥的名字,更不要提藥性了。她按著記憶對丁楚說了分級隔離的方法、尸體處理的方法,以及如何用醋和燒酒殺菌消毒,最後畫了口罩的示意圖,希望他能用丁家的經商渠道傳回江南。
丁楚認真地記下了,卻為難地說︰「郡主,雖然我不能冒用大少的名義傳遞消息,但這種利民的事,他肯定願意出力,只不過丁家的商鋪雖然多,但畢竟不是官府,大家不一定會信……郡主,您是溫親王的女兒,如今又身在宮中,何不……」
宋舞霞何嘗不明白丁楚的話,但她更明白,在一切未明之前,她只能低調再低調,遂回答道︰「我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系,所以才借了探望翠羽的機會來找你。以後若有人問起你怎麼知道這些方法的,你也千萬不能提起我。」
見她說得凝重,丁楚沒再糾纏這點,看著自己寫的單子問道︰「郡主,您所說的燒酒是不是一般的米酒?」
前世的宋舞霞並不會飲酒,但穿越之後的這幾年,她每次喝的酒,除了在長公主府喝過的葡萄酒,其他的,對她而言更像是酒釀。她一直認為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別人都給她口味清淡的,所以月兌口而出︰「用來消毒的,當然是越烈的越好,最好是經過提純的……」
剛說到這,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