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收到吉雅的書信已是當天晚上。讀著字里行間透出的憤怒,宋舞霞不知作何感想。不過從這封信她知道了,宋墨黛得知她去找過皇帝的御書房,應該是金公公透露的,至于目的,她明白金公公所想,卻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姐姐。
信的末尾,吉雅婉轉的暗示,她想要皇子,但不想明著得罪金公公,所以她與她可以各取所需。宋舞霞知道,所謂各取所需當然是她去向皇帝「獻身」,而吉雅再一次李代桃僵。雖然很想安撫皇帝,但上次的事已經把宋舞霞嚇得不輕,她沒有勇氣再試一次。回信敷衍了一番,只說有機會的話她會通知她。
當宋舞霞在桌前給吉雅回信的時候,丁文長也正在自己的書房內,不過他只是執筆坐在書桌前,紙上一個字都沒有,因為他的眼前不斷晃過宋舞霞笑靨如花的畫面,揮之不去,讓他無法專心。
他見過她笑,見過她哭,見過她生氣,也見過她害怕,可稍早之前那種笑,羞澀中帶著得意,得意中又帶著狡黠。那時候,雖然她臉上的笑容不深,但眼中的笑意,那種溫暖又柔情的眼神,是他從未捕捉到的。
說實話,宋舞霞咬得並不重,乍然之下感覺刺痛,但事過幾個時辰,只有吃飯、喝茶時才會有隱隱的疼痛感。可即便如此,這一口就像咬在他心上一樣,癢癢的,麻麻的,有種微痛的甜蜜。
丁文長放下手中的筆,拿起茶杯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掠過傷口,他又想起了她親吻自己時的感覺。她的身上沒有大家閨秀的僵硬,她很熱情,熱情得讓他想完全擁有她,可是這種熱情又不似風塵女子的直接與赤luo果,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羞怯。這種介乎熱烈與羞澀之間的感覺,即使已事過多時,卻依然能讓他心猿意馬。甚至,他有一種沖動,他很想立馬回到怡景山莊,深深地吻住她,直到永遠。
「軒少爺,大少吩咐了,誰也不能打擾他……」
「我要找父親」丁立軒脆生生地打斷管家,語氣異常堅定。
「讓他進來吧」丁文長對著問外說。今日他怕別人問他嘴上的傷口哪里來的,所以獨自在書房用了晚膳。這一整天,他還沒見過兒子。
丁立軒跳躍著跑入廊下,「 」一聲推開了房門,大聲叫著「父親」。
丁文長見他連大衣都沒穿,繃起臉說︰「怎麼這麼沒規矩?不會好好走路?」昨日才下過雪,雖然廊下的雪花早就被鏟干淨了,但有水的地方易結冰,走起路來更容易摔倒。
見自己被罵了,丁立軒錯愕地愣了一下,停下桌前,規規矩矩叫了一聲「父親」,不待丁文長回應,他已經走到了書桌旁,雙手抓著桌角問︰「父親,你明明在家,為什麼沒和我們一起用餐?」
丁文長語塞,生硬地問︰「先生交代的功課,你都寫完了?」他對著尾隨兒子而來的管家使眼色,讓他取一盆炭火進來。
「寫完了。」丁立軒用力點頭,看著父親桌上的白紙,有些不解,隨後又問︰「父親,你今天去找姨媽了嗎?。」
丁文長沒有回答,反問︰「你來找我,有事嗎?。」
丁立軒不滿地鼓起腮幫子。他不喜歡自己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又重復了一遍︰「父親,你去找姨媽了嗎?為什麼沒有出來吃飯?」
燭光下,丁文長凝視著兒子的眉眼。當初他不敢面對他,也是覺得他和宋舞霞長得太像了。之後他努力彌補父子關系,生怕他不原諒自己。如今……他的嘴角有了隱隱的笑意。
雖然其他幾個孩子不是他親生的,但半年之前,他對他們可比對丁立軒好多了,可事到如今,才短短的半年,與他最親的卻只有眼前的親生兒子。
一開始,他死活不願與他說話,甚至都不拿正眼看他,可現在,他的小嘴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總能想到一些奇怪的問題問他。最讓他不解的,其他人都很怕他,可唯獨眼前的他,很會見風使舵,爬桿上牆。最重要的,家中這麼多小孩,他覺得唯獨他和宋舞霞生下的他,最聰明,也最漂亮。直到這段日子,他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麼要求他離開大楚之後再娶妻生子,也知道了血緣真的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丁立軒見父親的臉色緩和了許多,悄悄挪動了兩步,順勢靠在他身上。
雖然古有明訓,抱孫不抱子,但丁文長還是抱起兒子,放在膝蓋上,答道︰「我剛從你姨媽那里回來,所以沒出去吃飯。」
「你和姨媽一起吃飯的嗎?姨媽有沒有提起我?我明天能不能去探望姨媽?」
「你不是前幾天才去過?」丁文長不是不想讓他見宋舞霞,只是怕引起皇帝的懷疑。
丁立軒垂下眼瞼,嘟起嘴,沒有說話。
看著他的樣子,丁文長想到宋舞霞生氣或者失望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說︰「過幾天先生就該放假了,到時我讓管家送你去。」
「真的嗎?是哪一天?」
兒子不同尋常的急切讓丁文長起了疑心,他審視著他,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沒有」丁立軒連連搖頭
丁文長愈加起疑,上下打量著他,看到他口袋鼓鼓的,問︰「那里面是什麼?」
「沒什麼」丁立軒急切地按住口袋。
在古代可不興什麼子女也有隱私。丁文長拉開兒子的小手,從他口袋里掏出兩雙嶄新的襪子。襪子是杭稠做的,布料不錯,做工也不錯,但並沒什麼特別的。
「這是哪里來的?」他板起臉問。
「這個……」丁立軒吞吞吐吐,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
丁文長一向很少管內宅的事,不過這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略一思量,他問︰「是誰給你的?」
「是……是……我不能說。」丁立軒搖頭。
「是黃姨娘?」丁文長追問,見兒子低頭不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低聲叮囑︰「這事不許告訴你姨媽,知道嗎?。」
「為什麼?黃姨娘可不是這麼說的」說完,丁立軒急忙掩住嘴,一副很懊惱的模樣。
丁文長把兩雙襪子扔在桌上,若有所思了起來。
他之所以對宋舞霞說,從今之後不再納妾收通房,就是發現她十分不喜歡,不是拈酸吃醋那種不喜歡,而是從心底升起的反感。他知道,家里的很多人都想通過討好兒子來接近他,他生怕兒子在宋舞霞面前說起家里的某某怎麼怎麼樣,惹得她不快,所以他早就讓管家偷偷轉告她們,不許她們接觸丁立軒,只是他沒想到,還是有人在打小算盤。
丁文長拉下兒子的手,問道︰「還有其他人給你送東西嗎?。」
「父親,那些東西都是送給我的,你可不能拿走」間接承認了有。
丁文長打量著兒子的表情,恍然大悟︰「你居然和我耍心機?」
「沒有,沒有」丁立軒直搖頭,但最終還是在父親的目光下,低頭說︰「我只是不喜歡她們總是打听姨**事。嬤嬤說,她們不是真的對我好,她們只是想借機欺負姨媽。我不能讓別人欺負姨媽」
「你那麼喜歡姨媽嗎?。」
「是啊是啊」丁立軒點頭如搗蒜,掰著手指數︰「姨媽長得漂亮,說話好听,會做好吃的菜,會彈好听的曲子,還有,姨**身上總是軟軟香香的,她的頭發又黑又亮,親我的時候讓我的脖子癢癢的。」
丁文長越听越听不下去,把兒子從膝蓋放在了地上,沉聲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能讓姨媽又親又抱呢?」
丁立軒愕然,委屈地說︰「是姨媽每次都要親我,我已經說不要了。」
丁文長也不明白,自己怎麼連兒子的醋都吃。他哄了他幾句,把他送回了他的院子,拿著那兩雙襪子,去了黃氏的屋子。
黃氏早已得了消息,在院門口等著他了。因四周都是人,丁文長也不好馬上開口,只能跟著他進了屋子。大概是很久沒來,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包括正在給自己倒茶的女人。
「柔兒已經睡了?」他無話找話。
「爺要見她嗎?我這就去叫她。」
「不用了。」丁文長皺眉,不自覺地想到,在宋舞霞眼中,兒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說想看看已經睡著的孩子,不止見不到,說不定還會挨她的罵。想到她生氣的樣子,他輕輕一笑。
「爺?」黃氏誠惶誠恐地喚了一聲。
丁文長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失神。雖然京城的人以及跟他時間較長的管事沿襲他父親未亡時的習慣,喚他「大少」,但因為他早已接手當家,家里的人早就改口稱他「爺」了,只有宋舞霞,除了叫他「喂」,就只會直呼他的名字,還是連名帶姓的,可偏偏,他覺得她叫得特別順耳。
「爺,您用晚膳了嗎?不如我給你做一份宵夜吧」
「不用了。」丁文長搖頭,拿出了丁立軒交給他的兩只襪子問︰「這是你給軒兒的?」
黃氏見丁文長面無表情地問,急忙跪下了,喃喃著解釋︰「軒少爺是您的嫡長子,奴婢只是做自己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