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晟睿居高臨下俯視著金公公。他知道那只官窯燒制的景泰藍。當年,宋維善指定把它作為宋舞霞的嫁妝。可令人費解的,花瓶沒有隨著宋舞霞的送嫁隊伍入宮,卻莫名其妙出現在了丁家,且成了婚房的擺設,時時有人看著。
鄭晟睿得知此事,第一反應便是花瓶藏著秘密。自宋舞霞與宋清霜逃離丁家,他馬上命宋修文去查看,並沒探知什麼。之後花瓶便一直在昌平王府的秋水閣內。他第一次去探望宋舞霞的時候,曾見過這只花瓶。如今,金公公又說花瓶是宋舞霞從怡景山莊帶回昌平王府的,這更讓他懷疑金公公已經被太後收買了。
關于怡景山莊,上次長公主與太後慪氣,他趁機徹底搜查過山莊,什麼都沒有。他不明白何以突然提起花瓶。想著太後與丁文長「交往甚密」,想著太後把怡景山莊當成親生兒子般保護,他突然很想惡心一下太後。
金公公向鄭晟睿回稟此事,除了告訴他事情有些奇怪,更因為花瓶是先皇的,代表著先皇對宋家的恩威並施。他希望鄭晟睿能像先皇一樣,以國事為重。長時間得不到鄭晟睿的回應,他莫名有些忐忑,小聲說︰「皇上,要不要奴才去打听一下,花瓶明明是先皇賜給溫親王的,為何出現在怡景山莊。」
「也好。」鄭晟睿點點頭,隨即又說︰「除了這事,朕還有一事吩咐你去做。」
……
松柏居內,宋舞霞因藥力作用,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待她徹底清醒,屋里已經掌了燈。「翠羽,什麼時辰了?」
「小姐,已經酉時兩刻了。」
「哦」她點點頭,看著翠羽揭開幔帳。感覺傷口很痛,又見屋內沒有其他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傷口,會留下疤痕嗎?。」傷口接近胸部,雖然衣服能遮掩住,但月兌了衣裳,別人一定能看到。
翠羽知宋舞霞雖然也愛漂亮,但並不像一般貴族千金,對自己的容貌、打扮要求盡善盡美,毫無瑕疵。再說,她畢竟尚未與丁楚成婚,一時未會過意,只是實話實說,他們會盡力,但可能會留下淺淺的肉色痕跡。見宋舞霞輕皺眉頭,她以為她的傷口又痛了,與她說起了瑣事,試圖引開她的注意力。
在宋舞霞昏睡期間,綠桑、綠荷及碧玉都來探望過她。碧玉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城去了,而綠桑與綠荷,因為宋維德與宋修文來過,她們只能避去了廚房,現在正指揮小丫鬟為宋舞霞煎藥,做晚膳。
宋舞霞對碧荷的印象一直不好,不過她既不能放她走,也不能一直把她留在碧玉那里,讓碧玉與陳二狗時時提防著她,做事束手束腳,也就只能接受她留在松柏居。對于宋維德、宋修文二人的到訪,她問道︰「他們這麼快知道我受傷的事嗎?。」
「小姐,兩位宋大人並不是一起過來的。宋維德大人好似有事與您商量,而郡王爺……」翠羽抬頭看了一眼宋舞霞,欲言又止。
宋舞霞知道,宋維德可能是找她商議減稅的事,也可能是得知她受傷,來探虛實的,至于宋修文,看翠羽的表情,她猜測道︰「郡王的到來是不是與皇帝有關?」
翠羽知宋舞霞雖然虛弱,但經過她幾年的調養,她的身體底子很好,傷口已無大礙,遂直言道︰「郡王爺一來便詢問了小姐的傷勢,後來又說,皇上命他偷偷轉告小姐,若您想大事化小,就該知道怎麼辦。」
雖然事發時翠羽也在院子中,但她並沒看到宋舞霞拿剪刀刺向鄭晟睿的動作,只見她在皇帝面前自殺,因此憤憤不平地說︰「小姐,皇上那麼對您,真的太過分了。如今他又命郡王爺來找你,分明是想借長兄如父之名向您施壓。難道皇上忘記了,太後娘娘已經把你賜婚給丁大少了嗎?。」
宋舞霞搖搖頭。她恨死了自己的沖動。現在想來,當時她明明可以假意自殺,把事情鬧大,嚇走皇帝。這樣就不會如此忐忑,也不會在身上留道疤痕。
「小姐?」
「沒事。」宋舞霞敷衍地笑笑,想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追問︰「皇帝只派人去了昌平王府,沒有找人來這里嗎?。」
翠羽抿嘴一笑,解釋道︰「自小姐受傷,大少就說,這里是丁老爺授先皇之意建造的,不止先皇來住過,前天還接待了長公主與靜妃娘娘,所以不能再隨隨便便讓人進出山莊了。之前兩位宋大人到來,也只是在外院說了幾句話。」靜妃是蘇娜公主的封號。
宋舞霞知丁文長這是在保護她,只是——「他畢竟是皇帝。」她怕丁文長會因此被鄭晟睿抓了小辮子。
翠羽目睹了宋舞霞受傷時丁文長是如何地心急如焚。以前她或許還有疑慮,覺得他的身份配不上她家小姐,但現在,她真心為主子高興,笑著解釋︰「如果皇上想公開來松柏居小住,或者正兒八經來頒聖旨,當然沒人敢攔著,可皇上是不能隨便出宮的,要頒旨也得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塞得住悠悠眾口,所以暫時他也只能偷偷模模做些不入流的事。」事情發展至今,她也深深地覺得鄭晟睿根本比不上陸博濤與丁文長,甚至覺得,如果太後有親生兒子,或者其他養子,皇位根本輪不到他。
宋舞霞察覺到了翠羽的態度,正欲開口,綠桑、綠荷來了。
多日未見,兩人向宋舞霞磕了頭。宋舞霞留下綠桑伺候。待綠荷在失望的目光中關上房門,她命綠桑好好向翠羽介紹一下徐州的情況。如果她沒有受傷,翠羽與丁楚辦了喜事之後,不日就會出發,先去徐州看看情況,再擇地開第一家義診醫館。
經歷了自殺事件,她愈加覺得,她必須暗自培養自己的勢力,否則只能永遠任皇帝及太後等人搓圓捏扁。甚至,她很想聚集一些武藝高強的江湖人士為己用。不過她也明白,江湖人士並不容易收買,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受人尊敬的陸公子。
綠桑與翠羽商議晚些時候回房細談,便伺候宋舞霞晚膳。宋舞霞興意闌珊地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她記得丁文長說過,他晚些時候就來看她,可眼見已經晚上了,她只能失望地睡去。
迷迷糊糊中,她聞到了雞粥的香味。緩緩睜開眼楮,就見丁文長坐在自己床邊。
「翠羽呢?已經早上了嗎?。」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淡無奇,心中卻忍不住高興。
「在外面,要叫她進來嗎?。」他第一次想喂別人吃飯,也是第一次付諸行動。
「我已經吃過了。」
「听說你只吃了兩口。」丁文長舀了小半勺粥,吹涼了,湊到宋舞霞唇邊,又尷尬地挪了挪勺子的位置,尋找著兩人都舒服的姿勢。
宋舞霞看他左右為難,又一臉認真,只能張嘴吃了下去。丁文長馬上送上了第二口。
兩人你來我往間,綠桑站在廊下,悄聲問翠羽︰「我們讓丁公子服侍郡主用膳,似乎不妥吧?。」一向都是妻子服侍丈夫,哪有丈夫反過來服侍妻子的道理。更何況宋舞霞和丁文長還未成婚。
翠羽笑了笑,搖頭,「沒關系的,丁公子一向不拘泥這些。再說,你也看到了,我們怎麼勸,小姐都沒有胃口,而小姐需要多吃些東西才能盡快恢復。現在連一向最守規矩的趙嬤嬤都只當不知道,我們也當不知道就行了。」早在碧琰山莊時,翠羽就經常幫著宋舞霞及雙胞胎暗渡陳倉。這些日子,在宋舞霞及丁楚的雙重燻陶下,她已然覺得兩情相悅、相扶相守比硬邦邦的規矩更重要。
看綠桑依然有所遲疑,以後等她走了,又是綠桑代替她的位置,翠羽用自己與丁楚的例子提點了她幾句,順便婉轉地告訴她,聰明人最好不要妄圖爬上丁文長的床,這是宋舞霞最忌諱的事。
綠桑當初就是不願成為宋修文的通房,得罪了蘇四娘。想著宋舞霞與丁文長穿著粗布衣裳在京城郊外的農家相偎的畫面,她恍然有些明白翠羽的意思,鄭重地承諾她一定會盡責地照顧宋舞霞。
在她們說話間,宋舞霞已經吃完了雞粥。丁文長放下碗,為她擦了擦嘴角,這才大致說起自己進宮後發生的事。
听到他輕描淡寫地說,當下,怡景山莊可能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宋舞霞只能錯愕地看著他。「你這招圍魏救趙為免也太……太……」她不知道如何形容。
「其實皇帝不追究你行刺,多半是因為他並不相信你想殺他,以及,他太想得到你了。」後者是丁文長最擔心的事。他與宋舞霞經歷了這麼多,他再也無法失去她,所以他不能繼續隱忍,坐以待斃。可是能夠牽制皇帝的只有太後一人,而太後高深莫測,比皇帝更可怕。
暫時,他只能把水攪渾,以觀後效。只是火燒怡景山莊,勢必牽扯到懿安長公主。他猶豫著應該如何向宋舞霞說明。